那本只是童年时候打过的无数次架其中很小很小的一次，可是那时夏笛眯着眼睛露出像狐狸一样得意的那个笑容却在自己心里留下划不开的涟漪。
所以才会在自己长大了，变得足够坚强之后，理所应当近乎强势地将女生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吧？
教室门口的走道安静得只听得到身旁女生轻轻的呼吸声。夏笛在昏暗的光线中侧头拿胳膊肘捅了捅男生，成功地看到卢毅皱起眉咬了下嘴角。“痛吗？”
“不痛！”
“嘴硬。”
“他们比我更惨好不好！”卢毅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要不是被老师拉住了，看我不打得他们妈都不认识他们。”
无意间碰到受伤的位置猛吸了一口凉气时，夏笛递给他一个“谁让你乱打架”的眼神，接着说：“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个样子……”
“你还不是一样，只会咬人这一招。”卢毅不赞同地睨了女生一眼，“不要你帮忙我也能打赢的，你看，现在我们都被罚站了吧。”
“两个人罚站不是比一个人罚站要好？”教室里的白炽灯发出的淡淡的光晕将女生苍白的脸映照成温暖的颜色，然后突然地，她将额头抵上卢毅的手臂，整张脸都陷入他的白衬衫中。他听到夏笛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模糊地传来。她说，卢毅，谢谢你。
不自然地别过视线，“我也很讨厌那些家伙，所以不算是替你出头，用不着特别说谢谢。”
“可是你明明知道他们说的不是假话。”隔着衣料透过来的湿度让卢毅的身体僵硬了几分。“我明明就是……明明就……”
“那都不重要。”僵直的身体在话一出口便松了气似的软下来。真的不重要。他不允许除他之外的别人否认夏笛，不管是谁。
黑暗中，他看见夏笛眼中的自己倒映成细小的光点。他想，夏笛在他的眼瞳里是不是也是这样？这样细小却明亮的光。他们的世界是一片寂寥的黑，却被彼此照亮。
轻浅的呼吸声在沉默中慢慢清晰，良久，夏笛说：“今天既然被老师赶出来了，就先回去吧。”
“诶？不是还要罚站？”
“你怕？”
卢毅“嘁”了一声，“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然后他看到面前的女生下到一半楼梯的步子停下来，回过头，冲他轻轻地露出笑容。
刚踏进院门，女人尖利的叫喊就撞入耳中，惊得人一跳。
夏笛在听到声音的同一时刻就脸色发白地冲进屋里，过了一会儿，卢毅看到奶奶从女生住的屋子里走出来。
“夏笛的妈妈又发病了吗？很严重？”
“哪次发病不严重？”奶奶神情黯然：“没发病的时候明明是那么温和的人哪，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真是作孽哦！”
脚下一顿，奶奶在这个空挡已经进屋去了，估计是去替夏笛妈妈拿热水擦脸。卢毅站在门外，看着紧闭的房门，想起夏笛昨天晚上的话：“我妈是被我爸打得受不了了才带着我跑出来的。”身体暴露在空气外的地方，隐隐地被风吹得作痛。
明明是那么好的人啊。他想，明明是那么温柔的妈妈。
屋里女人尖叫的声音小了一些，似乎是叫累了，还带着些颤抖的哭腔。夏笛在轻声哄着她，卢毅听到她说：“妈，不哭了。没人会打你，我们早就逃出来了。妈……别怕，你再也不会挨打了。我在这呢，我在呢。”女孩子轻柔的嗓音此时却像刺一般，扎入胸腔里最柔软的地方。卢毅觉得，好像他身体全部的力量都被抽空了。
他们如此之近。
他在门外，夏笛在一墙之隔的门里。
可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他帮不了她。
脸颊上濡湿的痕迹不知道被夜里的风吹了有多久，渐渐干涸。西屋的门响了两声，被人从里打开。夏笛看到门口站着的男生明显有一瞬间发怔，而后她朝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走出来。
“阿姨睡了？”
女生疲惫地点了点头，“卢毅……我想，不去上学了。”
“不是马上就毕业了？”
“我原本也不打算上大学的。你也知道，我妈现在情况不好，得有人照顾，不然我怕她出事。”
“我奶奶可以帮忙的，就这几个月了，好歹把课上完吧。”
“你爷爷中风瘫在床上也要人照看，你奶奶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卢毅还想说什么，被女生打断。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明白的。”她拍了拍男生的肩膀。转身进门的时候，夏笛停下来对他说：“卢毅，今天学校那个人的东西真的不是我偷的。我答应你再也不偷了，我说话算话的。”
风将男生的声音带到她的耳边。他说：“嗯，我信你。”
夏笛的妈妈有很严重的抑郁症。说白点，就是精神病。
她清醒的时候会对每一个人微笑，笑起来很美，眉眼轻轻地弯起来，像新月的样子。发病时却不太认得出人，但也许是血缘的原因，夏笛在旁边的时候她就要好得多。
其实在她带着夏笛跑出来之后精神上就出了问题，所以年幼的女生在妈妈发病时饿的受不了就会出去偷钱买东西吃。不是她愿意当小偷，而是没有办法。
“人一旦尝过那种饥饿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的感觉之后，就再也不想要尝第二次。”
卢毅不记得，当他听到夏笛说这句话时有没有流泪。但是现在，他突然回想起来的时候，只能用手背堵住嘴里差点冲出来的呜咽。
婆娑的树影落入男生琥珀色的瞳仁里，变成支离破碎的鸽子灰。他想起被折磨疯了的夏笛妈妈，想起因为疾病而瘫痪在床上的的爷爷。他想，这么多年的时光匆匆走过，一同带走了他们童年时的记忆，还将美丽优雅的女人变成了疯子，将驰骋过战场的将军变为佝偻的老人。
那么，他和夏笛，他们接下来的人生又会成为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