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毅揉了揉揉被压得发酸的肩膀，跟着夏笛走下去。
城市里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商业街华灯初上，繁华的闹市区充斥着耀眼的霓虹。那些斑斓的色彩在两人脸上仿若时光一般地轻轻滑过，彼年还是青葱岁月的懵懂孩童就像跨越了时空的轨迹一样，顷刻成长为笔挺的少年男女。
街上有人提着包装精美的月饼盒，高楼广厦也早早换上了中秋节的装饰，整条街上的气氛因过节而显得温馨又和睦。夏笛看了看天空，十五未至，月亮就已经很圆了，让人有种完满的错觉。“要过中秋了呢！”女生吸了吸鼻子，不知是哪家店子的点心味，好闻得不得了，令她原本就空空的肚子又饿上了几分。
“是啊，不过明天学校还要补课吧？高三果然很辛苦，过节都不能提早回去。”卢毅抱怨着说。
“我们两个过不过节都无所谓吧？”夏笛嗤笑一声。
声音里的酸涩让男生的脚步一顿。卢毅皱着眉想了想，还是小心地问道：“夏笛，你爸呢？”他们两人认识了这么多年。彼此之间早已没有秘密，却唯独没有谈起过夏笛的爸爸。
“他？不知道。也许还过得潇潇洒洒，也许……死在哪里了吧。”
“嗯……嗯？”
“我妈当初是带着我偷跑出来的，这几年又没有回去过，谁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触碰到卢毅不解的视线，又添上一句：“我爸当时生意出问题，每天在家打我妈，后来她受不了了，就趁他不注意带着我跑了。”夏笛朝他笑了笑。
笑容晃疼了卢毅的眼睛。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夏笛的脸，面前的女生不解地眨了眨眼，于是意识猛地醒转过来。卢毅飞快地缩回手，掩饰性地勉强勾了勾嘴角：“恨他吗？”
“为什么恨？”夏笛不在意地伸了个懒腰。小时候的事情她知道得不多，不过仍然记得，那个人一直很疼她。要不是妈妈实在受不了挨打，也不会带着她逃跑。大概她的爸爸还是个好人吧？虽然好人的运气一般都不怎么好。
道路走到尽头，商业街背后是一片老式住宅区。
“等我一下。”夏笛对身后的男生留下一句话，闪进街角的便利店。不一会儿就看到她从店里出来，手里拿了一些吃的。递给男生一瓶温热的奶茶，自己则眯起眼喝了一口，然后发出舒服的喟叹。
拐过街角，浮华喧嚣被远远地抛在了脑后，那个窄小的路口仿佛将人群隔绝在了两个世界。一边是灯红酒绿的醉生梦死，一边则是让人心悸的幽深和宁静。路灯下细小的飞虫振动翅膀的嗡鸣在这个时刻显得特别的近，而那些嘈杂的人声却仿佛很远，很远。温柔的澄光爬上夏笛的发梢，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明明暗暗的光斑，身体下方影子的轮廓却一直延伸。
见到女生把一个陌生的皮夹放入路边行乞老人的碗里时，卢毅握着奶茶的手一僵，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夏笛，刚才那些东西你哪来的钱买的？”他的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
“怎么了？”
“告诉我，你不是没钱了吗？”
收回放在男生身上的目光，夏笛嘲讽地一抿嘴：“偷的。怎么，你要教训我？”她的声音缓慢却清晰。
身侧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你不是答应再不做这种事了吗？”仿佛遭到背叛的人，卢毅的身体因愤怒而微微发抖。
“我饿。”
“饿就可以随便偷东西？夏笛，你……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
走在前面的女生猛地转回来，“跟以前一样怎么了？卢毅，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不管怎么样，偷东西就是不对！”
一个瓶身重重地砸上卢毅的身体，“闭嘴吧你！别以为你们家免了我和我妈这些年的房租你就能教训我了。卢毅，我不欠你的。告诉你，我会还你的，我以后会还的，我迟早会还你钱……”歇斯底里地声音到了最后只剩下几不可闻的呜咽。
夏笛无助地把脸埋进手掌之中，强行将抽泣声吞进口腔里，艰难地咽下。看着从未软弱过的女生此刻在自己面前哭泣的样子，卢毅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心也像流泪的留下一滴滴濡湿的痕迹。仿佛纤长的墨绿色的水草，蓦地一下子，狠狠勒紧了那个叫做心脏的地方，然后自己像死去了一样，不能呼吸。
不自觉地按上女生的肩膀，颤抖的频率却在顷刻间让他像被烫到一样抽回手来。
握着还温热的奶茶喝了一口，带着奶香的甜味甫一进入口中，慢慢爬过舌胎，就让卢毅记起很久以前夏笛给他的那颗奶糖。也是像这样，那种带着奶香的味道甜得让人想要哭出来。以及，那时候夏笛对他说的话——
她站在他面前，羞怯而又黯然地说：“哥哥，我不是故意想要偷你钱的，我只是太饿了。”
人靠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毫无保留地保护一个人？哪怕连自己也知道，那个人并不是单纯到完美。
被罚站在教室外的卢毅回想起小时候，巷子里的大孩子围着夏笛叫：“你妈妈是疯子，所以你也是疯子。老疯子带着小疯子……”
夏笛扑到他们身上厮打，被高了她好几个头的男生轻而易举地推倒，只能用恶狠狠的眼光瞪着那些欺负自己的人，换来的却是更大声的嘲笑。
恶意的嬉笑声刺进耳膜，然后他脑袋里愤怒的声音嗡嗡回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几乎已经是被暴虐地掀翻在地，疼痛才让他清醒过来。年龄的差距让他只能被单方面地殴打围攻，夏笛却在这时不要命似地冲上来对着那些比她强壮厉害得多的男孩又咬又抓，仿佛刚才还怕得要死的人现在变成了可爱无害的小白鼠。
之后，明明是他吃了败仗，男孩子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摇摇欲坠。面前的女孩却顶着一头混战中被扯得七零八落的乱发，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说：“哥哥，你刚才真厉害。”那一瞬间，男子气概异乎有地膨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