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楼门口一辆救护车刚停下，呼啦啦上来好几个医护人员，苏立文被他们推攘到了一边，让她别挡着道，救护车上抬下来一个下半身都是血的年轻女孩，转移到推床上后被快速的推进了急诊室，后面还跟着一个不知所措、神色慌张的男人。
急诊室里到处都是人，有中风瘫痪的，有急性昏迷脑溢血的，有火灾烧伤的，有中毒溺水的，也有自杀未遂的，还有一些非急性的绝症患者……空气里充满了消毒水酒精混合血腥体臭的味道，到处都是撕心裂肺呼天抢地的哭喊呻吟声。
苏立文找了一圈也没发现表姐曾佳，刚想拿起电话给王阿姨打过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叫喊，“小苏，小苏，这儿呢。”回头一看，王阿姨站在急诊室另一处面向走廊的门边上冲她招手。
她快步上前询问：“曾佳她怎么样了？没事吧？”
“已经没事了，唉，这是何苦来的……”王阿姨拉着苏立文朝急诊室外面走去，“灌了好几升生理盐水，胆汁都吐出来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怎么会突然闹自杀？”苏立文小心避开走廊里横七竖八的病床，跟着王阿姨朝里面的病房走去。
“唉，昨儿晚上你表姐夫在外面的女人突然找上门，怀里还抱了一个孩子，说是你表姐夫的亲生儿子，在美国生的，现在回国要上户口，找你姐摊牌。你姐跟你姐夫吵了整整一个晚上，家里能摔的东西都摔烂了，她还是气不顺，一时糊涂就把一瓶安眠药吃了下去，幸亏发现及时，送医院抢救回来了，真是作孽啊。”王阿姨叹着气推开病房的门。
这是一间大病房，门两侧密集地并排放了十来张病床，门口靠近走廊的地方还加了一床临时铺位，曾佳的病床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用布帘子遮挡着，表姐夫坐在一把折叠椅上，身体斜靠着窗台，歪着脑袋睡着了，他的上衣和裤子上都还有残留的呕吐物。
王阿姨凑近苏立文的耳朵小声说道：“刚刚吴大夫也来探望过了，这床位就是他帮忙安排的，他说急诊那边空气不好，就让我们先搬到这里来输液。”
吴大夫是这家全国最负盛名的三甲医院的妇科大夫，也是苏立文的高中同班同学，曾佳为了生孩子的事三天两头往吴大夫这里跑，她们夫妇跟吴大夫也算是老熟人了。
苏立文轻轻掀开布帘子看了看，发现曾佳已经睡着了，她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长发凌乱的散落在枕头上，额头有一层细密的汗，纤细的左臂上还在打着点滴，她应该睡得不太舒服，眉头一直紧紧皱着。
“她睡了多久了？”苏立文放下布帘子。
“有一会儿了，闹了一宿，大家都累了，你姐夫也刚刚睡着的。”王阿姨的声音里透着疲倦。
苏立文侧头悄悄对王阿姨说：“您先回家去休息一下吧，闹了一晚上您也没睡，这里我看着就行，晚上您再过来接班。”
“嗯，那行，我先回去了。”王阿姨拿起放在窗台上的一个小钥匙包，说：“等下我去市场买点新鲜的黑鱼，晚上煮点鱼片粥带过来，白天这里就辛苦你了。”
苏立文送走王阿姨后又回到病房看了看，发现曾佳和表姐夫都还没有醒，病房里人多暖气开得又足，十分闷热，忙了一上午她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喉咙都快冒烟了，就先出去找点水喝。
急诊室门口有一台自动饮水机，苏立文过去给自己接了一小杯温热的水，还没送到嘴边就听见走廊拐角处一对男女正在争执。她本想避开，没想到那个男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女人面前，拉着女人的两只手，泪流满面，痛苦忏悔：“小萌，对不起，你原谅我，我真的不爱她，我只爱你一个。可是她说她肚子里有我的孩子，如果我不陪她回老家，她就死给我看，我一开始不相信，没想到她竟然来真的。”
苏立文还是好奇的瞄了一眼，男的约摸三十多岁，斯文俊秀，一副乖乖仔的样子，样子看起来有点眼熟，记不清在哪里见过，女的更年轻一些，长得很漂亮，小脸尖尖的，眼睛又黑又亮，身材娇小玲珑，全身上下都是名牌，看起来比她男朋友更有气场。
那个叫小萌的女人闭了闭眼睛，脸上流下两行清泪，她痛苦的说：“你知不知道，就算你劈腿你也应该先保护的我的，你可以不让我知道的，可你现在把我放在什么位置上。”
“我，对不起，我，我……”男人把脸埋在女人的手心，羞愧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一个护士跑到急诊室门口，扯着嗓子喊道：“汪圆圆的家属在哪里？汪圆圆的家属赶紧过来签字。”
男人听到护士的叫喊声，腾地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放开女朋友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到护士面前：“我在这里！出什么事了？”
护士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怎么突然就跑了啊？病人的胎儿已经保不住了，要马上做清宫手术，赶紧把这张知情同意书签了，顺便去把手术费交了。”说完把几张纸塞到男人的手里，盯着他签完字又催他去大厅缴费处交手术费。
苏立文回过头，发现那个漂亮的女孩正坐在走廊的长凳上，背靠着墙壁，闭着眼，默默的流泪。她走过去，把那杯温热的水递到她面前：“喝一口吧，会舒服点。”
女孩张开眼，感激的看了苏立文一眼，接过水杯，抿了一小口，说了声：“谢谢。”
苏立文给自己又接了一杯热水，走过来在女孩身边坐下，也不说话，只是安静的陪她坐着。
“她是他的学生，一个九零后，那阵子我特别忙，没住在家里，他就把她带回了家，在我们的床上……”女孩哽咽了一下，继续说：“他一直没告诉我这件事，是那个九零后先找到我的，她给我发短信约我见面，她让我们分手，我从来不知道这么狗血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父母知道后就让他跟那个九零后断绝往来，结果今天那个九零后跑到我们家里来闹，从三楼跳了下去……”
苏立文默默地听着她絮絮诉说，这女孩此刻需要只是一个安静的听众。
“小萌！”走廊里突然出现了一对中年夫妇，戴着眼镜气质优雅的妇人走过来拉起女孩，惭愧的说：“对不起，小萌，都是正熙的错，你受委屈了，我一定不会饶了他。”
“阿姨，我……”女孩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气质优雅的妇人拥着她，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就像妈妈安慰女儿一样，“……你受委屈了。”
苏立文起身悄悄地离开了，这一刻她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是单身，虽然偶尔会有寂寞的时候，但至少没有被劈腿的烦恼。苏立文最擅长当鸵鸟，感情的事太麻烦，一个人过也挺好，自由自在没牵绊。
还没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一声尖锐的叫骂声从病房里传来，紧接着就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和痛苦的惨叫声，苏立文心想不好，飞也似的跑回病房。
两个小护士一人一边死死按着曾佳不让她乱动，她左臂上的塑料针管里有深褐色的血液倒流出来，一张脸涨得通红，目眦尽裂，狠狠瞪着站在床尾，正用一只手捂着额头的表姐夫。表姐夫额头的血从指缝间汩汩流下，沿着脸和脖子一滴一滴往下掉，样子看起来十分狼狈，他用另一只手指着曾佳，浑身哆嗦，气急败坏的说：“你你你你你，你疯了吗？还有完没完？”
地上有一堆碎玻璃渣……
“没有！”曾佳一改往日轻声细语的贵妇形象，像个暴怒的母狮子一般大吼大叫：“让那个贱人滚！让她的孩子去死！”
“那是我的儿子！我亲生的儿子！”表姐夫不甘示弱的反击。
“你不要脸！呜呜……”曾佳鼻涕眼泪齐飞，嘴上依然不依不饶，“彭磊，你是混蛋！你不是人！呜呜呜……”
病房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吃瓜群众，苏立文怕他们再闹下去整栋楼的人都要跑来看好戏了。她对站在边上的一位小护士说：“麻烦您带这位先生先去包扎一下。”接着转头对表姐夫说：“你先去包扎一下吧，这里有我呢。”
表姐夫见是苏立文便对她点了点头，跟着小护士离开了。
“彭磊你去死！”曾佳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两个小护士摁倒在床上不能动弹，大哭大闹：“放开我！你们干什么？我是病人，我要投诉你们！呜呜呜……”
苏立文上前一步大喝一声：“够了！别再闹了！”
曾佳被她突如其来的呵斥声吓了一跳，发现是苏立文后，又哭了起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你是不是觉得很开心？我以后再也没脸做人了……我不想活了……让我死了算了……呜呜呜……”
“你这辈子就只是为了面子而活的吗？”苏立文皱起眉头，沉着脸说话，口气硬邦邦的，并不因为曾佳是病人而变得比往日更温和。
“是！我就是为了面子而活！”曾佳坐在床上已经停止了挣扎，两个小护士也随即放开了她，她蜷起两条腿，两只手捂着脸，手肘枕在膝盖上，眼泪从指缝间不断渗出来，“我跟你不一样，你从小就特立独行，知道自己要什么，谁也左右不了你的想法，而我，我所有的幸福快乐都是建立在别人的认同上，不是发自内心真正属于自己的快乐……”
这番肺腑之言让苏立文重重叹了口气，也让她的心突然变得很柔软，从床头抽出几张纸巾，默默的帮曾佳擦去脸上的泪痕，张了张嘴，想说几句安慰人的话，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擅长安慰别人，只好沉默的坐在一旁陪着她。
护士长见状就把床边的围帘拉上，吩咐其中一个小护士让她再去拿一瓶输液来，再去叫一个清洁工来把地上的碎玻璃渣打扫干净，再让另一个小护士去把吴大夫请来，顺便把门口看热闹的人都赶走了，临走还把病房的门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