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言瑜数月抗争,终于征得高领同意将活动区域由军营→高府扩大到了如珮新居,虽然陆旷不是很赞同这个看似仓促的决定。
言瑜早就从周绣那里听得如珮将小院装点成了花圃,就连那娇气的兰花都被如珮养的大有蒸蒸日上的势头。
征得高领同意,当天言瑜就随同周绣去探望如珮。
同如珮亲密无间后,陆旷一有空便会跑来这里看望心上人。他要娶如珮的事军中除了高将军和高领知道外,陆旷并未再告知其他人。
虽然已点头答应陆旷求亲之事,但如珮也还未告知妹妹,她不知该如何提起。
周绣也是有时间便跑来找姐姐,有了姐姐后,周绣变得有了依赖感,连跟在身边的钱恪吉都不禁称奇:原来有了家人会如此矣。
陆旷心中对周绣现在是有一些惧怕心理的,为何如此他也说不上来,所以,陆旷总是避开周绣的探望时间来看如珮。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久而久之,周绣在姐姐这里嗅到了一丝陆旷的味道,加之陆旷与家人闹得声响大,军中士兵私下的窃窃讨论也传到了周绣耳朵里。
一日,训练完毕,周绣直接拦在了陆旷的面前。
“我有事要问你。”
“何事?”
“去后面无人的地方说。”周绣率先走了。
陆旷一脸奇怪。
到了军营最后方无人的地带,周绣直接开口问:“你和我姐···你要娶我姐?”
既然被问了,那就不需再掩饰,“我爱棠儿,我要娶她!”陆旷大方承认。
“那我姐呢?愿意嫁你?”周绣没有过恋爱经验,对于男女之事更是从未想过。她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是喜欢姐姐对姐姐好,而姐姐也喜欢的,那就行了。
“棠儿答应我了。”陆旷怕周绣不相信,起誓道,“真的,我发誓,棠儿真的点头答应嫁我了!”
“那最近乱糟糟的是怎么回事?有人不同意?”
家人不同意他与如珮婚事的事竟然也传到周绣耳朵里了,只因家人反对得太过激烈。“只是我家人暂时还不是很同意这门亲事,但是,我决定了,我的婚事由我做主,家人那边我会说服他们的。”
“你和我姐的事为什么还要管他人的看法?既然我姐点头了,那你们就成亲吧。”这是周绣的一贯逻辑思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事就能成。
周绣的直接洒脱在这个时候让陆旷深受感动。
“但是,倘若我姐因你受了委屈,我周绣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帮我姐报仇!”周绣眼神瞬时变的凶狠。
“不敢不敢。”有这么个强悍的小姨子在,陆旷哪里敢放肆,况且他疼爱如珮都来不及,怎么会让她受委屈。
“那行吧,你和我姐的事我没意见,你打算何时娶我姐?”
“已在计划中了,再给我些时间。”陆旷还是想要最后再争取征得家中的同意。
周绣走前与陆旷商量探望如珮的时间,陆旷不解。
“我姐不想我和你在她那里碰见,怕你拘谨。”
“哦。”
两人最后商定了探望时间,避免碰面。
走之前,周绣小声不满地说了一句:“我姐都不疼我了。”
这句话让陆旷定在原地,心问:他是引起周绣不满了吗?
如珮的新居距离军营不算很远,言瑜同周绣一路走来。来到新居外,站在院墙外就闻到了阵阵浓郁的花香,言瑜深吸了一口气,呼出,感叹道:“好香啊!是好多种花香混合的香味。”说完又多吸了几口香气,花香沁入心脾,顿时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院门未关,如珮正在院里为花浇水。听到墙外的人声,放下水瓢迎了出来,见是妹妹和言瑜来了。
如珮上前招呼:“言瑜来了,好久不见,你精神看上去很好呢,快进来坐。”
“如珮姐。”言瑜乖巧地喊道。
“姐。”周绣对如珮说,“她终于被放出来了,来前高副尉还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就差让我签军令状了,叫我一定要保护好言瑜。”
如珮被周绣苦恼的样子逗笑了,说:“言瑜之前遭遇了这么多祸事,高副尉紧张言瑜安危也是人之常情。你们进屋去吧,今日正巧,我刚做了一锅新的糕点,做法有改新,你俩帮我尝尝味道如何。”
“好咧!我早就馋了姐姐的手艺。”周绣拉着想认真欣赏花的言瑜先去屋里,“吃饱了再看,这花又跑不掉。”
“有道理。”言瑜又环视了一圈这个被花海填充的满满的小院,恋恋不舍地向内堂走去。
“如珮姐花种得可真好!”言瑜赞叹。
“那是自然!”周绣有些得意地对言瑜说道,“你不知道,我爹以前是洛阳城里出名的莳花匠!”
周绣的记忆中,洛阳城的清晨,她拉着姐姐的手,踏在青石板路上,清澈的日光照的花篮里花瓣儿上的露珠闪闪发亮,她唱着卖花声,却不懂得歌词的含义。这是她如今唯一能想起来的有关姐姐的画面。
内厅被如珮收拾的亮洁如新,一尘不染。言瑜同周绣盘腿坐于毯子上的案几前,等待着如珮,准确地说是等待糕点。
“姐姐这些年为了找我东奔西走的,手艺多见识广。”周绣有句话没说出,她忽然觉得姐姐跟了陆旷,真是便宜他了。
“如珮姐有对你讲过什么有趣的事吗?”
“有趣的事?”周绣回想中,“近日姐姐对我讲的是云栖山庄,在临安凤凰山南有座庄园唤名云栖,据说比当年大相国寺还要繁华。”大相国寺恐怕是周绣认知中最繁华热闹的所在,其实两处她都不曾见过,这样的对比只是用来强调其可信度。“姐姐说云栖山庄是一个商人缔造的帝国,还有好多胡人。”
“胡人?”
“嗯。”周绣继续说,“我姐说那个山庄最南的几座楼阁住的都是些海外来的商户,最不缺的就是海外奇珍。不过最堪称道是叫舞雩台的地方。据说每年初夏,东洋的船队归来,南洋的船队还未出海时,全国各地的海商都会去那里。去年夏时令,以芍药花为信。凡受邀请的商贾皆收到一束含苞的芍药,芍药花开之日,就是赴会之时。整整一旬,整个舞雩台就如花海般,歌伎舞伎云集,奇珍异宝更是琳琅满目。”
“听起来真了不得,希望有机会咱们也能去亲眼目睹一番。”
“对,大家一起去。”
案几上放着一册琴谱,是先前如珮看时放上的,言瑜好奇,随手拿起。
这本琴谱是柳宣庭离开前留下的,书中全是柳宣庭近来整理的各类各地的琴谱。言瑜在琴律方面没有造诣,所以看得不是很懂。
待翻到最后一页时,上面提着一阙《鹧鸪天》。细细读罢,言瑜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了文末一处拇指大小的莲花形朱文印上。
这时,如珮端着糕点走进来,说道:“看着落花着实可惜,就试着加进了糕点里,也不知味道会如何,正好你俩先来尝一尝。”
糕点盘摆好,周绣迫不及待地先拿起一块吃了。见言瑜未动,仍旧盯着那册琴谱不做声,便拿起一块递了过去。“言瑜,你也吃啊。”
言瑜无意识地接过周绣递来的糕点,没有吃,却是复又放回盘中。忽然问如珮道:“如珮姐,这是什么?”
“一卷琴谱啊。”
良久,言瑜低声问道:“如珮姐,言瑜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能否将这页送予我?”言瑜指着琴谱的最后一页。
“言小妹是也喜欢这阙词吗?”如珮轻声问道。
言瑜抿抿嘴,眼圈开始泛红,她指了指印文处,说:“我想给我爹看看这个···这个是柳先生留下的?”
“小妹是说这印文?”如珮疑惑道,人们从来都看重柳宣庭的书法和文笔,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关心起落款。
言瑜点点头:“姐姐可知道这印的来历?”
如珮点头,“自是知晓。”如珮神色忽有些黯然,“这印章本是先生家传,从不曾拿来使用。自夫人离世,先生忧思无凭,就信得别人的说法,道这莲花印有佛缘,钤此印便能通阴阳。先生本不信什么神佛之说,可为了夫人还是宁可范糊涂。”
“家传?”言瑜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她在脑海里飞快搜索着记忆。虽已过多年,但幼时的事情言瑜还是深记于心。父亲身为老皇帝的玉招待,那年奉旨为老皇帝雕刻玉器。言瑜记得很清楚,父亲的研究中有半枚状如莲花的残印。这残印据说是前朝皇帝身边之物,当年,言长青凭借着残卷上微乎其微的线索,曾试图复原这枚印章,经常熬到半夜,甚至为此有过废寝忘食的地步,却直到靖康蒙难也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
“怎么竟是真的?”言瑜更加不解。她幼时随父亲进宫,父亲在屋中琢玉,自己在外玩耍时曾经在一个老宫女那里听来过一个有关“赵氏孤儿”的故事:南唐后主李煜在城破时,将刚出生不久的小皇子托孤给大臣,并留下亲手篆刻的印章作为信物。也许是因为当时偏爱后主的官家听到过同样的故事,遂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言长青。
“是双莲···”言瑜的记忆一下子回到当年,眼前是言长青伏在案头一次次画着样稿的画面。不想今日竟然得见残印真容,隔着十几年的光阴,言瑜此时好想告诉父亲一声:爹,原来是缠枝双莲。
“小妹刚刚说什么?”如珮见言瑜忽然这般。
言瑜定了定神,她决定把所有疑问都问个清楚:“既然是家传,那姐姐你可知道这是从何时传下来的?”
“听说有百余年了,章子有一对,另一枚似乎是‘钟隐’字样。你问这做什么?”
言瑜将记忆深处的“赵氏孤儿”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对如珮和周绣讲了一遍。
“我的乖乖,竟然还有这么巧合的事。”周绣感叹。
“怪不得他会说那句奇怪的话。”如珮回忆起初到柳宅时的画面:柳宣庭曾对他的姐姐说:“时已百年,姓柳还是姓李有什么重要。”
“姓柳还是姓李。”如珮呢喃着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三人相对,房间安静,竟一时无语。
望着言瑜红红的眼圈,如珮安慰道:“如此,是该告慰言公在天之灵。”说罢裁下册子的末页赠予言瑜,目光最后一次扫过那行词句:“···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末页被言瑜小心珍藏,放于高领送她的一切物品的那个盒子中。
如珮从未想过柳宣庭身上会背负着大秘密,她不想妄加揣测。最终,如珮将这册琴谱连同这个残印之谜一起尘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