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戏班子就快散了的关系,今天的一出戏台上的人都有点心不在焉,拉二胡的偷工减料,少拉了几个音,唱戏的词倒是没有少唱,但是明显气力不够,唱得无精打采,好好的一出戏,喝倒彩的很多。
只有那个武旦上场的时候,依旧是那样的威风凛凛,唱的词字正腔圆,做的身段神形兼备,赢了几声稀稀拉拉的喝彩声,在一片倒彩中尤为突兀。
长安心里觉得惋惜,惋惜这样好的戏以后看不到了,惋惜这样好的武旦以后再无用武之地了。
“这位小公子,楼上有位客人请你上去小坐。”
楼上是雅座,看得更加清楚,这个长安也是知道的,但是传奇话本上说了,出门在外一定要低调,所以就算知道上面是雅座,她也从来没上去过,都是坐在楼底下,跟一群贩夫走卒混在一起,这也是她出门这么多次一直都没有人能发现她身份的缘故。
“什么客人要请我上去?”
长安自认为自己在这里绝对不会认识什么人,怎么会有人要请她上楼?再没脑子,基本的警惕心还是有的。
“一位出手很阔绰的公子。”
“相貌如何?”
小伙计有点奇怪,看了一眼长安,细看之下才发现这位小公子相貌很是不俗,肤若凝脂、姿若兰芝,突然有点怀疑她是女扮男装的,可是再瞅瞅她高挑的个子,平坦的胸膛,放弃了自己心中的怀疑,答道:“楼上那位公子相貌自然也是极好的,跟您……不相上下。”
长安听到伙计口中的“相貌自然也是极好的”,立即就想到了叶飞扬,在她认识的人里,最好看的就是她的师父了,她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期待,急吼吼地上楼了,推开雅间喊道:“师父……不好意思,我走错地方了。”
喊到一半发现喊错了人,长安退了出来,问道:“我师父在哪一间雅间里?”
跟在她身后的小伙计被问得一头雾水,说道:“师父?喊您上来的就是这一间的公子啊。”
长安重新推开门,对着里面的人说道:“你找我?”
里面的人“啪”的一声打开扇子,说道:“嗯,进来。”
长安往前走了几步,看清了里面坐着一个年轻的公子,那一双极为阴柔的丹凤眼在她身上打量了一下。
“你也是女扮男装的?”
对面的人收了扇子,笑着说道:“你觉得我像女人?”
长安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看到了他的喉结,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衣领往上拉了拉,故意粗着嗓子说道:“不像女人,我也不是女扮男装的。”
说完之后长安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下来,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她自己就是了!
那人用扇子往对面的椅子上一指,说道:“坐吧。”
长安坐了下来,旁边就是一扇窗,笼了一层近乎于透明的细纱,从这里往戏台子上看去,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雅间之内除了那扇看戏的小窗之外,其它的窗户上都盖了厚厚的帘子,不让光线透进来,所以室内要比室外昏暗得多,外面的人根本瞧不清里面的状况。
“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长安警惕地看着他,寻思了一会儿之后才说道:“我姓穆,叫……”
“长安”这个名字是肯定不能说的了,叶先生倒是取了个字叫“窈窕”,为了安全起见,最好也不要随便告诉别人,长安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了自己没来得及送出去的那首情诗,便说道:“蒹葭,我的名字叫穆蒹葭。”
花雅望拿扇子遮着嘴,抿着唇笑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倒是个风雅的好名字。”
“别以为你拿扇子遮着我就不知道你偷笑了,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周行,姓周名行。”
“有什么说法没有?”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
长安感觉这首诗有点耳熟,但是想了好久不记得在什么地方看过的了,她的诗基本都是靠抄,但是又不想让别人小瞧了她,便假装自己听懂了,绷着脸装模作样地说道:“嗯,好名字,比我的风雅。”
花雅望抬了一下扇子,遮住半张嘴,偷偷笑了一下,这个穆府的大小姐还真的是很有趣。
等到一出戏结束,掌柜的敲门进了雅间,拿了账本过来,说道:“花……”
“花了多少钱?”
花雅望及时地把掌柜的话给截断了,掌柜的一愣,抬头看着这位花公子,见到对方向他递了一个眼神,知道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姓“花”,便顺着他的话说道:“一共花了二十两银子,请问是现结还是签账?”
“现结吧。”
花雅望现在还没打算在穆长安的面前签下“花雅望”这三个字,他身上通常不带钱,摸了半天,只摸到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便递了过去。
“公子,这……不太好找钱。”
“二十两结的茶钱,另八十两,送给那位武旦吧。”
掌柜的拿着钱下去了,过了一会儿功夫,掌柜的又敲了门,说是那位武旦上来拜谢。
花雅望本想说“免了”,可是看到穆长安那一副兴奋的小眼神,改了主意,说道:“让他进来吧。”
进来一个穿着白色中衣的人,脸上的妆只卸了一半,没有浓妆遮掩的那只眼睛清澈明亮,他向着花雅望跟穆长安的方向作了一揖,说道:“谢谢二位公子的打赏,因为怕二位走得急,所以妆容不整前来拜谢,还请二位海涵。”
他的戏服已经脱去了,只着了轻薄的中衣,显得削瘦细弱,声音却很清脆,既像少女,又像还未变声的少年,长安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男。”
“叫什么名字?”
“班主给取的名字,叫雨鸢。”
长安听戏基本就是听个外行,不知道还有男孩子唱旦角的,对他越发好奇起来,问道:“你没有姓么?”
雨鸢觉得她问话问得奇怪,便回道:“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