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武说着还真的把手伸出来给长安看了一眼,白白净净的,五指修长,只有手心处有一些新鲜的茧子,应该是最近使枪的时候磨出来的。
“念书考科举也是个出路,你爹为什么不同意?”
“我们家……是开镖局的,我爹指望着我继承家业呢,唉,我怎么就这么难呢?”
“我觉得你爹更难。”
“你别这么打击人嘛,我也不想为难我爹的,但是我娘前几个生的都是姐姐,好不容易才生了我这么一个儿子,我爹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了,我现在恨不得我爹能多生几个儿子出来。”
魏武是魏家总镖头的老来子,因为生了三个姑娘,好不容易来了个儿子,镖头夫人自然娇惯些,养着养着,越发娇气,总镖头发现他唯一一个儿子被养歪了之后已经来不及了,本来是准备把他留在身边亲自教导武功的,可是只要他一大声呵斥这个儿子,夫人立即跳出来护犊子,他实在没办法,只能把魏武送到全山派来了。
毕竟就他这副孱弱的样子,别的门派也不肯收,全山派只要交够了钱,什么样的徒弟都肯收。
“那你可以不用学枪啊,学个剑什么的,我觉得就你这副样子,可能使剑合适一点。”
魏武都要哭出来了,“我也想啊,我爹不许!”
“……”
“他说我男生女相,练了剑法更加像个姑娘,我没办法啊,只能挑了枪。”
“没别的兵器给你挑了?”
“还有叉子……”
长安想像了一下魏武挥舞着叉子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魏武跺了跺脚,埋怨道:“我帮你当朋友才跟你说这些,你居然还笑我!”
长安憋着笑:“不好意思,我不笑了。”
“哎呀,你说了不笑,这不还是在笑么?”
长安觉得自己有点过了,便特豪气地一拍胸脯,说道:“放心好了,以后你遇上事儿了,我罩你。”
“交到你这个朋友真好。”
到了傍晚的时候,吴周来找她,告诉她全山派已经给她安排了居住的地方,之前她一直住的是客房,离练武场比较远,现在既然已经记在了吴周的名下,自然要把她安排在弟子房。
“师父,你的伤还是没好么?”
“伤口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还是没有力气。”
“你要多休息才是,我的这点小事就不用麻烦你操心了。”
“没事,不麻烦,我带你去弟子房。”
魏武双手握着枪,正好从旁边走过,长安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说道:“师父,真的不用了,他带我去就行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长安对吴周还是有些愧疚的,她知道吴周想收她为徒,可她心里就是有些抗拒,她总觉得她还是叶飞扬的徒弟,而且她现在看到吴周脸色惨白的样子,心里很难过,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他都是被叶飞扬打伤的,所以现在一见着吴周,就浑身难受。
魏武被长安一把拎住了吓了一跳,刚准备拍拍胸口帮自己顺顺气,一看到旁边还站着吴周,愣是把那口气忍住了,他在别人面前,总想表现得英武一点。
吴周看着魏武,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哇,那个是吴周师伯吧,往这里一站,就把我吓得半死。”
“我师父又不吃人,你怕他做什么?”
“他很厉害啊,怎么能不怕。”
“别废话了,赶紧带我去弟子房。”
魏武带着长安来到了一排院落前,说道:“这里就是我们居住的地方了,一个院子里住八个人,男女是分开的。”
“我住哪里?”
“我去找人问问。”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回来了,说道:“你就住我隔壁,你那个院子里只住了你一个。”
“女弟子这么少的么?”
“女弟子不少,估计是吴周师伯打过招呼了,不想别人打搅到你吧。”
长安:“……”
她觉得她心里的内疚又多了几分,可是她也无可奈何,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她改变不了,她的确是先拜的叶飞扬为师,这个她改变不了,叶飞扬也的确伤了吴周,她也改变不了。
虽然吴双劝过她,跟她说叶飞扬这种只教她读书认字的师父不算师父,可是她自己是记得的,他教过她武功,虽然教得不多,但那也是教了。
别人都说他们穆家人太耿直,脑子里只有一根筋,不懂得变通,可她自己觉得不懂变通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耿直的人一旦认准了一件事,就绝对不会变,他们是大周的臣,便守护大周百年,忠心耿耿,从无二心,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穆家才能跻身于三大武将世家。
她记得她曾经问过叶飞扬,什么是“忠”,他告诉她“尽己为忠”,什么叫“尽己”,长安理解的意思,就是穷尽自己的力气去做一件事,在过去的八年里,她穷尽了自己的力气去做叶飞扬的徒弟,她改不了。
“蒹葭,你在想什么呢?”
长安把心中的愧疚甩到了一边,说道:“没什么,到了么?”
“嗯,这里就是你住的地方。”
魏武长相白净,瘦高个儿,看起来软软绵绵的,又温柔又体贴。
他把长安带到住处,帮她铺好了床,整理好了衣柜,然后叹了口气,说道:“我要是个女孩子就好了,就可以跟你住一起了。”
“怎么了,跟别人住在一起不开心么?”
魏武倚着床头坐了下来,说道:“他们都不大看得起我。”
“为什么?”
“你看看我这个样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想要别人看得起也挺难的,我就想回去念书,做个书生,文弱一点也没事,我真心觉得我拿着一把长枪的样子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长安想到了她的那个四叔,天生体弱,拿不了枪,上不了马,最后考了个秀才,谋了个文职,现在还被封了王,等着迎娶商昭公主。
长安只觉得命运作人,也不知道那个公主进京了没有,自己若不是按捺不住性子,偷偷跑去看她,也不会被人掳走,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本来长安觉得自己顶了商昭公主的锅被人抓了挺冤枉的,现在又觉得幸运,那个公主远看便是一副柔弱的样子,哪里经得住这么折腾,自己皮糙肉厚的,替她受点苦也不算什么,况且她以后还是自己的小婶婶呢。
阴差阳错便来了全山派,长安觉得老天爷对她不错,知道她想学武,所以特地送了个机会给她,她是打定主意了,不学有所成,绝不回家。
坐在一旁的魏武还红着眼圈,长安便安慰道:“魏武,实在不行,你回去跟你爹好好说说吧,你不是还有三个姐姐么,实在不行,镖局的事儿交给你姐姐,你去念书。”
“我要敢这么说,我爹非抽死我不可。”
“怎么能真的把你抽死呢?人心都是肉做的,你实在学不来武功,你爹也不能逼你啊。”
魏武忍不住抱了一下长安,说道:“蒹葭,你真是太好了。”
长安被抱得愣了一下,魏武也愣了一下,赶紧坐直了,说道:“不好意思,我家都是姐姐,我习惯了跟女孩子亲近。”
“我正好跟你相反,我家都是哥哥跟弟弟。”
长安心怀坦荡,她也清楚魏武没有那种非分的心思,所以根本没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说真的,蒹葭,你是我认识的人里唯一一个可能听我说话的人,那些……那些师兄们,只会嘲笑我,说我像个姑娘一样磨磨唧唧的。”
“别人说什么,关你什么事,要是有人嘲笑你,不理他们就是。”
长安劝了好一会儿,魏武才恋恋不舍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二天练武的时候,长安一眼就瞅到魏武的眼眶子红红的。
“你怎么了?”
“没事,觉没睡好。”
长安觉得他怪怪的,可是问他什么,他都敷衍着,根本没正经回答她。
等到中途休息的时候,长安终于逮住了魏武,问道:“你躲着我干嘛?”
“没……我没躲着你。”
魏武一边说着话,一边眼神躲闪着看向别处,长安看了看四周,发现有些弟子正往他们两人的方向看过来,但是一碰到长安的眼神,他们立即把目光投向别处。
“昨晚上还好好的,怎么隔了一夜,突然变成这样了,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男女有别,你我还是不要走那么近了?”
魏武说完便像个兔子一样跑掉了。
长安还准备去逮他,吴尤已经过来了,她只能归队,接着练枪。
这一整天,魏武都没怎么跟她说过话,每次长安一凑到他的身边,他都会跑开,长安一想跟他说话,他的眼睛就看向别处,假装没有看到她。
长安郁闷了一天,晚上睡觉躺床上了,依旧烦躁得很,索性穿好衣服爬了起来,事情不问清楚了,她安不了心。
她知道魏武就住在隔壁,两座院子中间就隔了一道墙,爬墙这种事长安很熟,她轻轻往上一跳,借着身高优势,攀上了院墙的墙沿,两手用力一撑,便把自己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