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近一个月,朝廷的封赏下来了,秦叔宝被任命为建节尉,至于出手相助的大夫们也都得了丰厚的奖赏,御赐之物的价值在面子而非它本身的价值,有了御赐之物,再无地痞流氓敢去医馆罗叱,更不敢收保护费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秦叔宝对新的官职并不感兴趣,不仅没有喜悦之情,反而有些无所适从的迷茫。
然而,不等他从迷茫中走出来,又发生了一件大事,让他差点儿没有挺过来。
原来,宁氏的年纪大了,这些年一直有春花照顾着,倒没有什么大事,然而她早年又是逃命又是为儿子操劳,早就落下了病根,只是不肯跟别人说而已。被陈言围攻的时候,她就想用自己的命换一家人的命,等家人都逃出去了,她就自杀,绝不给儿子添麻烦。只是她没料到,静训肯跟着一起去,她怕就这么走了,留下这孩子在敌军中受罪,咬牙撑着。后来又看到静训愣是从千军万马中带着她逃了出去,她才终于放下心来。
等战事一结束,她就松了一口气,身子再也支撑不住病倒了。
看着跪在她榻前的三个哭泣的孩子,她伸出手来,秦叔宝立即握住她的手,哽咽道:“娘,儿子已经派人去请郑大夫了,您会没事的。”
宁氏轻轻摇头:“叔宝啊,娘的身体娘知道,人总有这么一天,别哭,你是家中老大,要照顾好弟弟妹妹。”
“是,我一定照顾好他们。”秦叔宝郑重承诺。
静训哭的不能自己:“都怪我,要是我早发现干娘的身子就好了。”
“傻孩子,怎么能怪你,干娘早就该跟着你公公去的,只是舍不得叔宝小小年纪就父母双亡,后来是王姐姐给了我们一个家,我们才安定下来,再之后就是你们了,我贪恋你们给的温暖,才又苟活了这么多年。如今时候到了,我也该走了。”
程咬金膝行到榻前,道:“干娘,你再等等,我已经给我娘写信了,我娘很快就回回来,你这么着急走,我娘该多伤心啊。”
像小时候一样,宁氏摸摸程咬金的头,道:“我恐怕等不到王姐姐了,天长地远的,你娘身子也不好,就别折腾她了。我们姐妹相依为命快三十年了,日日都在一起,不在乎这一时半会的,告诉你娘,让她慢慢走,替我多活几年,看着你们都儿孙满堂了再来。”
静训趴在宁氏的腿上泣不成声,她知道宁氏最大的遗憾是没有看到亲生孙子的出生。“干娘,您别走,您还得给我们照看孩子呢。”
“时候到了,等不了了,要是你们有了孩子,就去告诉我一声,我和你爹一定会高兴的。”又挨个摸摸三个孩子的脸,一一叮嘱:“静训,你从小就聪明,以后多帮帮叔宝,他在外征战不容易。”对程咬金说:“你娘总是骂你傻,可我觉得你是三个孩子中最智慧的,也是最有福气的,要守住本心。”
到了秦叔宝,她道:“出了照顾好家人,你也要顾着点儿自己,别让娘担心。”
叮嘱了又叮嘱,才安详地闭上了眼。
等郑大夫来的时候,静训正强忍着悲痛为宁氏换衣服,春花急忙进去帮忙,她在这家待了好几年的时间,这位慈爱的老夫人是真心将她当做小辈看待的。
宁氏生前最喜洁净,两人又打来热水,为她擦洗干净全身,才给她穿上一身新衣服。
“当初干娘和娘就是靠着织布养活我们兄妹三人的,我小时候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有一天一定要挣很多很多的钱,让干娘和娘穿上漂亮的衣服。后来我们的确做到了,可干娘她却不乐意穿,说什么过惯了苦日子,绫罗绸缎裹身不自在,我却知道她是在为我们积攒家业。”
想到宁氏平日里都是一身布衣,春花叹道:“是啊,你们这些年一直在外边,婆婆她平日里都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你们捎回来财物的时候,她就小心翼翼地放心匣子里,说这些都是给你们攒的家业,以后你们要给用儿和心瑶办婚事,家里还可能有更多的孩子,她吃够了没钱的苦,不能再让儿孙吃苦。”
静训无声地流泪,眼泪一滴一滴从眼眶里滴落,滴到了宁氏身上,她赶紧擦掉,“干娘她走的洒脱,咱们也不必婆婆妈妈的,她受了一辈子的苦,老了老了却没有痛苦的离开,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是啊,婶婶,别哭了,别让婆婆走的不安心。”
秦叔宝一直站在门外等着,跟程咬金静静地听着门里的动静。两人心里都难受的不行,又要在外人面前撑着不肯流泪。
郑大夫叹息一声:“想哭就哭吧,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出了门就看见郑夫人带着徒弟们赶来了,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郑夫人道:“现在全城都知道秦老夫人离世了,如今他们一家子都在冀州呢,只剩下三个伤心的孩子,这丧事春花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我就带着徒弟们过来,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秦老夫人的丧礼应该会有官府出面操办,不过咱们也出些力,也算尽了一份心意。”
不仅是郑夫人接到了消息,张须陀和张大人也都接到了消息。张须陀叹道:“都说秦琼至纯至孝,此言非虚,你们都去准备一下,咱们去吊唁一番。”
他的副将季明道:“虽说秦琼是靠山王的干儿子之一,这次也算立了不大不小的功劳,可也不用将军您亲自去吊唁吧?”
“秦琼此人非池中之物,我刚接到靠山王的信件,他老人家的意思是让秦琼跟着我历练几年,等他再攒些军功就可以独当一面了,日后说不定比我的军职都要高,所以,该给的面子还要给,况且,我也喜欢他的英勇善战。他母亲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母亲,我就是让天下人都看看,只要肯为朝廷鞠躬尽瘁,朝廷就会给他们体面。”
听他都如此说了季明也不再说什么,立即下去准备了。
等他们一行人赶到的时候,宁氏已经被挪回他们的宅子了。原来,买主也听说了此事,就急忙将宅子的房契送了回来,还跟秦叔宝说:“秦大人为了咱们全城的老百姓与叛军拼杀,流汗流血的,我等没有什么好报答的,听闻了老夫人的事情,不忍心让老夫人无家可归,这就将房契还给秦大人,还望秦大人能收下。”
秦叔宝如何也不肯收,“卖给你们了就是你们的,我们怎么好再拿回来?家母的丧事自由地方办,多谢老伯了。”
好说歹说,秦叔宝就是不答应。那位老伯最后说:“在驿馆办丧事总不成样子,这房契说来还没有走完手续,不能完全算是我的,还是秦大人家的房子,在自己家办丧事,有什么好忌讳的。”
老伯笑道:“老夫人生前慈眉善目的,就是化成了鬼也是个好鬼,说不能还能成了家仙,我们欢喜还来不及呢。”
见他的确不在意这些,秦叔宝才勉强答应了下来,不过也没白用人家的地方,又让程咬金捡了不少战利品给人家送去。
人多事情办的也快,不多时棺材就买来了,秦叔宝和程咬金在前边抬着棺材,一众亲卫稳稳地抬着后边,静训和春花一路撒着纸钱。
之后的几天,来吊唁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除了官场上的同僚,还有江湖上的朋友能来的也都来了。兄妹三个跪在灵堂上向来吊唁的人谢礼,伤心到了极致就变成麻木了。
三个人的表情都木木的,除了前两天还主持丧事之外,自从春花和崔浩亭接手之后,他们就不再管了,一心守在灵堂上陪着宁氏走完在人世的最后一程。
第十天头上,罗成带着单冰冰来奔丧了。磕了头烧了香,两人也跪在灵堂上充当亲属。
单冰冰解释说:“王家伯母和安叔年纪大了,怕他们舟车劳顿再折腾出病来就没让他们回来,本来翠云姐要回来的,谁知要出发的时候晕倒了,找大夫一看,才知道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就让她留下来养胎了。用儿倒是想来,可他在去冀州的路上为了护着一家老小,跟一帮小毛贼硬碰硬伤了腿,动弹不得,娘怕他的腿废了,就硬压着他没让来,等他腿好了再回来给他祖母磕头吧。”
静训点点头:“娘本来就不想让他们再来回折腾,用儿的腿没多大的事情吧?翠云姐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她之前没觉察出来?”说完,心中有些失落,摸摸自己的肚子,这些年他们夫妻也找大夫看过,大夫说没什么事,可就是怀不上。
“用儿没多大的事,府里的大夫已经给接好了,养几个月就成了。翠云姐这一胎怀的艰难,刚怀上的时候她们正在路上,到了冀州又为你们担惊受怕的,人都瘦了一大圈,月事没来还以为是路上奔波劳碌所致,也是这孩子命大,这么折腾也在娘胎里长得牢牢地。”
静训笑笑,道:“干娘说我哥是个有福的,果然,这不孩子就来了。”
见她这副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样子,单冰冰劝道:“你也该振作起来,总这么早可怎么行。咱们这才多久没见,你看你跟秦二哥都瘦的脱形了,要是舅母看到你们这个样子,还不心疼死?逝者已去,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着。”
听了单冰冰的这句话,静训才重新振作起来,还能去安慰安慰秦叔宝。
如今军中还有一堆的军务要办,由不得秦叔宝守够七七四十九天,不过停灵了三七二十一天就将宁氏安葬了。
人赤条条来,赤条条走,来时自己哭声震天,走时亲人哭声震天,这就是生命的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