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怀德的回答让孟于非无账可对。谨慎起见，他马上绝口不再问。施离开后，他将账目放回处订好，仔细琢磨，没想到简单一件事竟然牵扯出了局外，国土局恐怕有人参与其中。一个苗木场年年都可以已成的种植成果搭上点新种的，就套取各方面的绿化费水土保持费，年年用它应付检查验收而基本无疏漏，这是上面资金的多渠道拨付和不规范造成的典型的同炒一盘菜，各敬各的神。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资金就在中间环节灰飞烟灭了。他没有也找不着理由去国土部门搞任何核实，只得暗暗地咬紧牙关，强行地扩张自己对此事的心理承受能力。而接下来的一些事，更加挑战着他的保密能力和意志了：第七天，施怀德拿着一大沓单据核销现金，所有单据经办人签字人都是施怀德，而且单据中一张数额巨大的白条是给财政国土几个局领导送礼的，涉及金额近五千元，竟然没有（当然也不能有）一个领款人的签字，整张单据由施怀德一手操办这样的单据是真是假？真假又该如何核实？虽然不规范的单据财务人员有权拒付，但这样的规定此时是那样的苍白。他将施怀德的单据核销后，对着这沓金额上万的票据质问自己：“难道是没见过世面才有如此耿耿于怀的心理现象？但轻描淡写的一次送礼就差点相当于自己三年的工资总额，谓天公不公！他心里泛起一波又一波的痛苦和气愤，虽然他对这类事情事先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可没想得如此严重。
局里财政划拨仅工资部分的账目很单纯，除之而外的自收自支自找自用部分一般情况又没被纳入财政监管审计范围，开支很随意。他更加怀疑这部分账目周天成以前与施怀德有着隐秘的勾当，因为这部分账务中体现出来，以前有不少大额单据的核销是未经过出纳员进行的，他不想找原来的出纳员王玉晴核实，因为局里人际关系太复杂，怕有闪失。他相信自己尚不能在其中游刃有余，何况闲置在一边的高正民依旧虎视眈眈地盯着大位，渴望“政局动荡”。
他第一次独自到砖厂去收结本月的销售账目，马仁贤正外出忙销售的事，砖厂另外几名看管人员接待了他。砖厂的账目一般要求十天一结，但有时也会个把月结算一次。负责临时现金收支管理的吴大法，是马仁贤的内侄，此人三十来岁，鸭梨式的脸很胖，当然身子也为了配合脸的形态而特别的胖。也许是因为有马仁贤这位靠山，他在这里自有高人一等的感觉。据他常讲，他家里“还算过得去”，尤其是他家里上个月才买了一台二万元的空调，于是这一月来他硬把有空调的感觉至少在工地上描述了五遍以上，让每位同事都至少从精神层面享受到了空调的滋味。然后，他有过一次机会在市里的四星级酒店用过餐，据说享受了穿山甲猴脑燕窝等珍贵食品，他甚至把在该宾馆的餐巾给带出来，向大家展示，以佐证自己所言不虚。如今只要某个陌生人和他交谈不到一刻钟，他就会把他此生中这两件荣耀事亮出来，让你对他肃然尊敬。孟于非到来，他先是很热情地泡了盅茶，接着展开陪聊本领，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话题从结算账款过渡到“空调”和“四星级饭店吃饭”上，“你独个从局里来这里，好几公里噢，够远的，够累的，热不热啊？肯定很热，是不是？真抱歉，这儿设施简陋，我早就建议买个空调什么的，可马局长他总是节约，说不要享受……嘿，说到空调，我还勉强算得上这方面的选购专家，不瞒你说，咱家才买了一个空调，才两万多，有空调的日子，那才是……舒坦！”
“本月的效益还可以吧？”孟于非问。
“般般的，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说到效益，我认为还是服务业效益好，如酒店，至少三星以上的。市里的四星级酒店明泰大酒店，那才是，我对它再熟悉不过了，一桌野味，怕就要赚上数千元……两三天就要抵咱们好多人一月噢。”吴大法轻快地说。孟于非听着纳罕，深为他轻易地把别人的话题嫁接到自己话题下的才华吃惊。另一位负责生产账目管理的周为府，在旁边一口一口地吸着烟，明显带着让人意外的“恶吸”，满脸悲苦状，好象整个厂子的前途都被那张脸概括了。二人陪着孟于非聊了片刻，部分中途休息的工人进到办公室里来喝茶。另外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曾永祥是工业局老会计的亲戚，以前他担任着吴大法一职，吴大法把他换下后，他现在担任着看安全工作，他主动的带着奇怪地同病相怜口吻对孟于非说：“干这一行，其实挺难的，别人不理解，我可是体验过的，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说着他离开了。
吴大法将本月以来的收支凭据给孟于非，帐面应收现金票据为三万二千元，接着给他已付的现金票据及附件，这一块数目包括该厂所有工人的工资，机械维修费电费应缴税费及镇村两级管理费等，两相抵扣后余额为一万七千四百元。这种坐收坐支虽然是财务管理起码的禁止行为，但已形成惯例，谁也难以更改了。孟于非将现金和票据收好后，再找到负责生产管理的周为府，拿到生产记录，准备带回局里后再核实。
第二天，他正在局里核对账目的时候，吴大法又亲自来局里向他补交一笔三千四百元的销售款，他说是才结算到的，产品出库清单要下月才能送来，孟于非于是预收了这笔现金。
下午，施怀德又来报销他本月的差旅费和接待费，合计金额达三千一百元。孟于非对着这叠没有详单附件只有几行简单说明的票据又是一阵难以扼止的怀疑气忿懑。他强压住不平，将现金兑付给他，施离开后，他盯着他的票据几乎想把它扯碎。气极之余，他头脑一热，决定暂时扣下上午吴大法交纳来的三千四百元不入账，或撤散分次入账。由于周天成账务做得笼统粗糙，比如砖厂的账，他从未对产品产量和产值人工工资等进行综合测算核对，如此一来，一个月过了，两个月过了，这笔放在一边的现金竟无人知晓而提及。但是，孟于非仍然没有勇气将它取来纳入私人荷包中，还是一直搁在现金保险柜里，偶尔打开保险柜盯着它，心里忍不住的发跳，一片紧张茫然。
他心里逐渐地感到平衡了，可偶一想到施独自经手的那些数千上万的账款，平衡又很快被打破，被不满所淹没。他已真切地体会到了局里高正民和施怀德争局长位置的心切之由。往往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个月，他主动三次去砖厂结算账目，三次共结得现金六万一千元，其中中旬的一次结算金额为六千二百元，最少的一次。他故伎重演地将这笔款又暂时留下没入账，另外从下旬的结账额中单独开出一张入账票据，金额为六千二百元，余下的另开一张，他将这份六千二百元的票据日期刚好填成中下旬交界点上加以混淆，因为砖厂的管理比较原始，他们每月将收支列清缴清后，就没再保留凭据。周天成因为被马仁贤等人鄙视而自卑的缘故，根本不去找他们对账，如此一来账目在孟于非处一堵，往往两三个月后就谁也难以说清个子丑寅卯，孟于非也很纳罕为什么砖厂人员从来没主动找周天成核对账目，不过他此时乐见其状。这笔六千二百元的款项没多久就基本消于无形了。
他仍没有胆量将截下来的两笔款取走，总在围绕着揣想可能发生的各种后果和应对方式。周天成的父母病后，他的财务做账更加马虎甚至惨不忍睹，孟于非每每从他手里接过他做好的请孟于非给他指点的账目，就忍不住再次怀疑当初施怀德启用他的用意。他算对局里的财务生态有了个明晰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