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公并不想深知这些事的真假,又翻到关于第二典型,发电站。发电站简直就是一片兴兴向荣,总装机二千瓩,年发电为一千九百万度,主人公简单一算,就按每小时两千度计,每天发电时间已超过二十四小时,满负荷工作且功率必超百分之百。看来两台发电机不是工作在现代的时间观念中,需要宇宙学家和哲学家们合伙为它重新定义工作环境。可发的电按每度八分计,年产值已达一百五十万元。他简单地口头算了算,向主任提出疑问,主任含含糊糊地暗示他这种怀疑是对改革开放的怀疑,是种落后的跟不上形势的表现,是不以大局为重的表现,主人公中止了进一步核算。
二十分钟后,局长高正民风风火火地走进办公室,扫了众人一眼,脸上泛着得道升天后才有的兴奋劲。他手中拿了份文件和一份报纸,要主任组织全局职工认真学习,然后他坐下来,抽了支烟,自言自语式地说:“我市的乡镇企业的发展,是到了一个转折时期了,到了,到了……”
无人应声,片刻,他又喃喃地说:“同志们啊,乡镇企业在经济领域中大有作为啊。以后,咱们青竺县的经济全拜托在乡镇企业上了。推而广之,全市乃至全省全国,都靠他了,我们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啊……”他的话笼罩着语重心肠的气味,又给人驾崩前托付后事的错觉。孟于非发挥天才的串想能力也没法揣透基原由。末了,局长用一种奋发昂扬的步伐走出办公室,大家面面相觑高正民从来没任何精神疾患,那么,除之而外,是事表征了某项重要的事件要发生?接下来的几天,局里越来越不见到主要领导们的身影,连办公室主任程一强也不见了踪影,单位被一股凝重的气氛越围越浓,是有生大气候变故的征兆。
这天,主任好不容易露面了,他召集大家共同学习一篇文章:《加强昭平市乡镇企业发展的对策研究》。他激动地说:“同志们啊,不简单啊,你们或许还不知道,这篇文章,是我们高局才不久发表在全市乡镇企业月刊上的一篇生要的理论文献。文章刊出后,引起了社会各届强烈的反响。据可靠消息,这篇文章,还将被省上的相关刊物转载。不容易啊,不容易啊。高局的文章,从侧面说明了我县乡镇企事业发展朝气蓬勃和丰硕成果的原因,同时回答了几个重大的理论问题。没有坚实的土壤,哪来坚实的理论?同志们,这篇文章更为我县今后的乡镇企业的发展指明了方向。呆会我将复印到人手一份,大家要认真学习,领会其中深遂的意义。这篇文章,瞧,上面还有市领导和周友乔县长的亲自批示。”
主人公听着,对周友乔三个字感到意外,此人何时升县长?自己居然未曾风闻!忙向旁边的老李打听。老李也意外,程主任此时停止了发言,他乐意回答二人小声议论的问题,因为这可以表示他的优越感:“噢,告诉你们,周友乔同志任代理县长,这是昨日县人大会议决定的,正式文件还没有传达到咱们这个层次,不过很快了,顶多明天。没必要意外,周友乔同志,他可是一个有强烈的发展意识和开拓精神的领导,人大任命他,可谓用堪其材,我可以果敢预言,他的履任,将是全县人民之福。”办公室主任用他惯有的语言把登上大位的隔层领导无偿地歌颂了一番。谁也没去理会,更没想到要和他的“果敢预言”签一份打赌协议什么的。主人公从程一强手中拿过那几页纸提前拜读,粗大的标题旁有副市龙飞凤舞的批示,主人公只能勉强揣测其中的几个字:“青竺……很好……这篇文……深刻……”,总之,市领导老大味十足的批语如同民间端公为驱魔降妖画的符,他怀疑市领导是道家人士,或许自己还得至少就近去趟某道观修炼一番才看得懂。短短几行字颐指气使当仁不让地践踏着文章的标题和作者的大名,没有一点爱才惜文的意思,倒有一股施恩于人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踩上几脚的随意。周友乔的指示象小孩子挨着爹妈般地紧贴市领导的批示,句句恭维市领导,却没有一个字和文章具体相关,主人公一看就恶心,不看了,局长的文章就连袂遭殃,被主人公因噎废食地赶出了视野中。第二天,程一强把文章复印下来,人手一份,主人公也不再理会,拿回去扔在写字台旁的纸篓里。
已被市领导画过符的文章的作者高局终于又在办公室里出现了,他已被推举参加全省东片区六市地的乡镇企业发展研讨会,会上高局要作经验交流讲话。这个殊荣他显然要与局里所有职工分享:“大家不要仅仅把它看作是我个人的荣誉,而我,也从来没有把它看成是我个的荣誉,这个英雄与群众的辩证关系,马克思他老人家早讲得很清楚了……而我,再伟大,也不能伟大得脱离马克思他老人家的著名论述啊。”局长一不留神就谦虚地把自己放到了英雄的位置上而手下的群众也认可了,至少没谁提出反对意见,只有姓施的副局长在旁边充耳不闻地眼望着窗外。主人公忽然间发觉一个现象:自他进乡企局来,这正副二局长似乎从来就没有亲密地至少随意地谈论过工作方面的事,甚至就没见二人交谈过。他开始怀疑二人之间存在着隔膜,但同时又怀疑二位主要领导大概相处已久,彼此知心知性,不必在平时台面上的敷衍应筹。于是脑际闪过的一丝狐疑很快地消失了。局长还在继续让众人分享他的荣誉:“噢,你们,也没有必要因为咱一篇文章和这次出席省级会议,就……这个……这个把我当成什么什么圣人了,这样的话,会使我严重脱离群众的,就不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了。马克思主义者最大的敌人就是脱离群众四个字。所以我历来反对脱离群众的……当然,我的这篇文章,对某些同志来说,某些地方可能深奥了点,视角高了一点,理解起来比较吃力……没关系,共同探讨嘛。大家在学的过程中,有什么不懂的……尽可以问我,共同探讨,共同探讨……”
他的文章如《天方夜谈》故事中的飞毯,带着他遨游在幻觉的太空中老着不了地,好不容易才到了下班时间,散了。办公室主任把主人公叫着,向他征求意见:“读了高局的文章后,有什么感想?”
主人公想不到该如何回答,只得随意捡个词来应卯:“感受至深,感受至深!”
“嗯,高局的文章,确实是我县乃至我市乡镇企业发展中的一篇重要文献,我想,找几个写几篇学习体会,以便下一步宣传工作中用到。”陈一强说。孟于非想不到此人如此促狭,怀疑他是瞧出了自己对高局的文章无感受而故意刁难的,他不希望对方把自己的脸强行拉来贴在领导的屁股上。其实他多虑了,陈一强找他写,不过是以为他的文笔可能比一般职工好而已。他用几乎哀求的口气说:“很抱歉,我长于数据工作,对文字的搭措组织相当差劲,这点是我不愿对人提及的我的隐私。”
他以为把自己的隐私暴露出来就可以把对方吓跑,但对方好象有窥隐私的癖好,继续不屈不挠地说:“哪里,这我就不信了。不用谦虚,你一定得支持我的工作,一定得。”主人公无可奈何,气愤而又丧气地接受任务离开,这一切都让走在最后的施怀德看在眼里,他用一种似在为主人公打抱不平的口吻闷声说:“强人所难,强奸民意!”。主人公听了这句话,突然产生了知己感,主任却假装什么也没听到,一边走,一边还对主人公说:“就这样吧,明天中午以前交给我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