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越走了，主人公继续回来参加苗木场的会议，会议内容是安排布置下周市乡镇企业办主任来考察的迎送之事，局长要求全局所有人要全力以赴，以高度的政治觉悟和主人公精神做好这件事情，因为这说不定会给全局的前途带来一个莫大的机遇。苗木场组人员要将环境美化收拾，挂标语，办公室负责组织文字资料，向领导的汇报稿。局里大家都表示要当好先锋，孟于非不清楚自己能在这场盛事中发挥什么作用，就笼统地表示要竭尽全力，局长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一点不清楚局内的积习，只要一有上层领导光临，几位主要人物纷纷都要争取与之接触的机会，决没有谁愿意放弃，因为这其中小而言之，在局里是种荣耀与地位的表示；远而言之，很可能蕴含着人生突破用到飞黄腾达的机遇，这是有确凿证据的：据悉施副局长原来就是计生站的一个工作员，在不显眼的位置上默默多年，无人知其死活，因为一个偶然的时间与县里领导同行，就得到了县领导的赏识，后不久就成正果升任此处副局长了。因此，就连本欲退休的黄年，虽正患感冒和胃病，气息奄奄的，也不甘落后地表示要放下手中的工作为领导服务，也许他不图升迁，只要能碰碰领导的手，一睹领导的尊容，也会产生止咳化痰消炎祛痛的功效。所以孟于非想竭尽全力效劳的想法基本上落空，不在考虑之列，被局长安排协助打扫办公楼卫生。
这是乡企局历史上的一件大事，但主人公自始至终没有目睹这一盛况。他听说领导来了，又听说领导已经走了，又听说任务圆满完成了，整个过程好象只听到飞机轰隆隆地从大气层中响过，不见其首尾，但是，客观事实已经发生了，是不能以眼见为实作判断标准地发生了，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发生了。在市乡企办主任离去的当天下午，高局又召开局主要人员参加的关于市乡镇企业管理办公室主任来局里考察的情况通报会，他总结说，这是市乡镇企业系统最高领导首次对本县尤其是本局的企业进行零距离接触，它充分说明了五点内容：一是领导务实的作风，令人钦佩；二是领导严谨的调研精神，令人敬重，三是领导们党性强……总的说，在他看来，领导的举手投足，意义都非凡，咳唾嚏皆珠玉；他的讲话表明他的态度：对领导言行中的任何一点遗漏简直就是对工作的渎职，就是对人民利益的不负责！他把领导的点滴都咀嚼反刍消化，然后吐出来，哺育喂养局里的职工。最后他预示：本县的乡镇企业的发展，尤其是局里管辖的几个企业将会迎来发展史上的一缕崭新的曙光。主人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听不出来的重要意义和讲话，他的光感明显不强，也不能通过通感来揣测曙光的长相。接下来，高局又交待办公室立即组织人员写一篇五千字左右的关于本县乡镇企业发展经验的宣传性总结材料，而其中的具体个案部分就以苗木场和西沟发电站为例，同时兼顾介绍砖厂，一定要将发电站隆重推出，为下一步发电站的更新改造作铺垫。孟于非听着纳罕，这种文章和发电站的更新改造有什么神秘的联系？他一点不清楚。好心财务科长老李用漏泄天机的神色悄声告诉他，操作程序是这样的：先做扎实的财务虚帐，再使之能见诸于有一定分量的报刊，被某些主要领导口舌提及，然后再去和某银行人员勾兑，以改造的名义向他们贷款。反正能把钱弄到手，这个企业对于乡企局的使命就算完成了。否则，白养发电站的那批人，果真吃饱了撑着？孟于非听得瞠目结舌，这简直就是现代版的收买“死魂灵”，他不由得暗暗吃惊于高正民如此富有创意的手段。确实，这样的死人头，除了让银行代表国家提在手上，另无他法。其实这个复杂精细的动作过程，并不是高局的首创，他也是在抄袭别人，只是才走出深闺的主人公孤陋寡闻而已。这一回他真正佩服高局了。
平时，局里没有值得描述的工作。上班，到办公室里坐坐，就是为党和人民奉献的最佳方式，开会是代表人管理国家的直接手段；看报约文件自然是为了进一步提高为人民管理财富的能力。按局长的思维，乡镇企业管理，是项与老百姓接触最紧密的工作，因此走出办公室办公是局里的基本要求。由于他的这个经典指示，所以在办公室里呆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成天不见踪影，每月到发工资的时候，是人员上班最整齐的，确切地说，经常呆在办公室的基本上只有因病行动受限的财务人员老李，即便文识渊博的办公室主任程一强，主人公也仅见过三四次，他在忙些什么？老李说，他似乎在县城附近几家小煤窑兼着文员，几乎日日要去应付。
孟于非算是闲人中的闲人了。每天早上，他六点钟起床，然后六时二十分洗漱完毕；再到七点钟用完早点，七时十分洗碗毕；然后就坐等八点上班时间的到来，其间的四五十分钟可谓度日如年。他不愿提前到办公室，因为即使提前去，别的同事至少也要到八点半以后才会星星点点的到来，这期间漫长的让他感到特别孤独恐惧。他一次又一次的想再去发电站，可找不到什么公务理由。看报纸是无聊中的有聊，可这种有聊也很快地被无聊所吞没。他日甚一日地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他担心这样的日子下去自己说不定会在哪天莫明其妙的走向精神崩溃。他的坐立不安被财务股长老李看到了，他问：“大学生，现在人人都在创业，你没有点点想法？”
“想啊，该如何想？”
“当然，你刚从学校的门槛跨出来，除了肚子里有满腹的不太排得上用场的书本知识外请恕我直言，我认为现在不少的学校里教授的东西除了塑造一批混饭吃的人而外，难以对个人在当今时代白手起家创业起到实质性帮助。你现在大致可认为什么也没有，尤其是资金的积累，所以你还得要苦一段时间。要么放下你大学生的自尊和颜面，去摆上一个小地摊，一步步开始，这一点你大约办不到，就是我处于你目前的状况，也多半办不到。还有，就是静下心来一边熟悉一些咱们的官场习俗后，一边从工资中积累点启动资金，以后往上跳，利用咱们象烂筛子一样的官场漏洞来寻找致富的机会。这条路比较迟缓，但稳妥，为机关类人所选。你啊，现在懵懂着，正应该开化思路，开化头脑……”
对方说了这番话，大有呕心沥血的架式，已累得语不成调，趴在桌上休息了片刻，又抬起头来，仰在藤椅上又说：“不过话又说回来，钱多又有啥用哟？如果你现在无力作为而又无法静心的话，我倒有一些可以清心寡欲的书籍可让你暂时获得一些人生的感悟，它恐怕是沉迷于找钱发财致富的人只有到了大限将至时才能豁然明白的东西……啊……改革开放，是一支有力的强心剂，但它有副作用，如果没有几味能扶正去邪的药物，那咱们的民族是会被它毁掉的……我认为，这能适当抑制它的扶正去邪的药就是这么一类的……”他说着，从抽屉里抽出几本已翻得起皱的书，有《老子》《庄子全本》，还有佛书《省庵法师遗书》《平等觉经》《无量寿经》。
他的一番话让主人公感到吃惊，他不由得要重新打量这颗虚弱的灵魂，看来有必要对他进行再认识。他从老李拿出的书中随意抽出本《省庵法师遗书》，瞧瞧他，又瞧瞧书。此时，程一强无意中进来，看见老李的书，拿过翻了翻，越俎代庖地回答：“老兄，你的这些东西对一个还徘徊在青春期的风华正茂的男人来说，尤其是对头脑中可能还在勾勒美女形象的男人来说，可就是用意不良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