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开明路往前走,拐进一条宽不足五米的胡同,走穿胡同,就是昭平市的城市主干道昭阳大道。老板的住处恰好在胡同与昭阳大道的交界点上,十七层的凌云花园第三层,老板购买了整层约四百平方米作为住房。他告诉孟于非,他这房屋购买还不到三个月,没来得及装修,因此家具也只有简单购置了些,请他不要介意。孟于非问:“你这华居,每平米多少啊?”
对方颇为得意地告诉他:“哎,不要用‘华居’二字,太委屈这个词了。它还很简陋的,价格呢,每平米二千一。”
李老板很快地在洗浴间里洗了澡,再换过身衣服,顷刻间就是西装革履派头,和刚才判若两人,宛如变戏法般利索。只有细心的人才能从他粗糙的手指和皴裂的手掌上看出他西装掩盖下的一点端倪。
“今日,咱们的生意已经结束,完全可以陪你聊聊,可此时我能为你提供什么呢?”
“我想先听听你的发展经历,或许对我来说就是一笔宝藏。”
“这个?很好啊!或许我的人生经历,对你有一定启迪。知道嘛,每到夜里,我如今感到甜蜜的事就是躺在床上对比现在回忆我的过去,我也希望向别人讲述,可我知道没人愿意听,所以总是自我消遣。嘿嘿,你居然想知道啊?很好,很好,我可是个大老粗,话语不中听别介意。”对方象对老熟人一样,陪着主人公来到附近一家餐厅,从他的侃谈中,孟于非对他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这位李老板老家就在茶亭小关河那边,与孟于非老家所在的白雁村相邻,属小鹤村,两村相距不到三公里。他告诉孟于非,他家共有四位兄弟姐妹,他是老大。父亲去世很早,只有母亲和四个子女相依为命
“你也许听说过我家,但不可能知道得很详细;当然也许没听说过,因为你大约从小就在念书,两耳难闻窗外事。我家里很穷,这个穷字,在我们家有着更立体的体会……土地包产到户刚三年,全家以往的欠账还没有还清,父亲就去世。当年,大年三十的时候,咱们全家只围坐在石凳周围,石凳上放了一个竹篾编成的筛,就是咱们的过年饭桌,饭桌上没有一块肉,知道吗?母亲煮了两大碗白萝卜,只多放了一点油腥;另外就是一碗泡姜,一碗煎辣子,辣子那可是咱们每天必见的家常菜。就这样,你信不信呢?咱们被苦日子折磨得不知道什么是苦了,所以那一餐咱们全家依旧吃得很开心。我相信,咱们处于同样的环境中,应该大同小异,但你对穷字的体验绝对没有我深刻……
“我们家无人识字,当初包产到户的时候,生产队里捉弄我们家,家里分得全是劣质田土,费劳力,产出低。”对方连说带比,一边喝酒,一边说:“由于家里田土劣质,加之严重缺劳力,日子越过越糟糕,母亲强撑着待我念完小学,就让我辍学了,然后又让二弟和三妹两个念书,她老人家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咱们兄妹四人都能认识字而已,以免再在生产队里被人欺侮。至于上中学,上大学,那更是不可能想的事。其实,从念小学开始,我就抱定了要上大学的的梦想,因此我的成绩当时一直是班上的第一名或第二名。那时柳老师教我们班,他最知道,他那时只是代课老师,工资也少得可怜,还得利用课余时间在街上学卖菜维持全家生计。虽然我成绩好,可是,没法……没法!所以后来,一听到谁上大学的消息,会给我很大的刺激,往往都让我嫉妒又羡慕。我的二弟和三妹,同样的,学习也很好,我发誓要帮助母亲,让他们无论如何念上中学,大学。你知道我那时做了什么吗?辍学以后,我每天干活完后下田捉泥鳅,然后拿到茶亭出售,每斤五毛钱,我用积攒的钱帮着家里,让他们念书,生怕母亲再欠让他们辍学。这样,我和母亲艰难地将这两个学习好的弟弟和妹妹支撑到了初中毕业。确实没法再让他们再念高中,只得让他们考上了中专,提前谋得可靠的学习和生活都由国家基本包干的学校,减轻我和母亲的压力。因为让他们二人念书而推迟念书的最小的弟弟,也小学四年级了……
“就是二弟和三妹分别考上师范学校和园林设计学校的这一年,我母亲也患重病,瘫痪在床,完全要人料理,这让我几乎要崩溃了,因为已上中专学校的两个人还需我一定的负担,而最小的兄弟,我已着实无力兼顾,只得让他也辍学了,让他照顾母亲,我则在茶亭找工做,每日帮人挑砖,砌石,早上吃上几个红薯,中午也是早上带在身边的红薯,要么强撑着,然后傍晚回家再补午餐你大约不知道,你的父亲,我就是这时认识的,咱们一块抬过石头,运过泥。你父亲很老实,耿直,从不耍心眼,乐于助人。一次我抬石头,绳断后石头落下,砸断了我两个脚趾,还是他送我到医院,替我垫付了二十三元医药费,嘿嘿,现在我这左脚的两个脚趾都是没了的,只是少有人知道罢。那时二十三元呀,是什么概念?对咱们抬石头求生的人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哟!每日多少?其时技工工价三元,一般小工二元或二元五而已。后来好不容易凑足了二十三元还你父亲,他已知道我家境窘,一分没有要。总之,过了两年这样的日子,所挣的钱,供母亲吃药和全家的生活两个念书的开支,根本不可能任何节约,至少我清晰地记得,两年的时间过后,我一分也没得积累。这一年,母亲去世了,连棺材钱都是借的。待母亲丧事完毕,我对那名存实亡的家也彻底绝望了,于是我带着没念书的弟弟来到昭平,开始新的前途渺茫的日子……”
主人公听着李老板毫我修饰的白描家史,眼睛不觉湿润,眼泪挂在脸上,自己却浑然不觉,李老板递过一叠餐巾纸,让他擦擦,他猛然惊醒,忙接过,为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父亲与李双的这段经历,他从未听父亲说过,今天还是第一次。李老板说:“……到了昭平后,咱兄弟俩只能替别人做苦力,在建筑工地上学砌砖,搬钢筋和水泥,总之是重力活。夜里,就住在还没有完工的楼房里,幸喜当时是夏天,不用被子,一张席就是咱们的最大家底。也就是在我陷入这绝境的时候,无意中碰到了一个命运的转机……
“什么转机?”主人公急切地问。急需要一个轻快的段落来冲淡稀释刚才的痛苦情节。
“在这个工地结束的当天,老板或果真瞧见咱们可怜,就让我的小兄弟将工地上已报废的旧铁丝和废旧钢筋收集一下,让他弄到回收站去,或可赚得两个钱花花。我的小兄弟在工地一捡了半个小时,众人都走了,他还在捡,最后你猜,捡到多少?一百来斤!我忙找了几只口供装上,和他各挑上一挑,送到了附近的回收点,结果一过秤,我俩得了三十元。这让我俩兴奋惨了,最可贵的一句话是回收站的老板对我说‘小伙子,以后有这些铁玩意儿,尽管给我弄来,数量多,可以优价。’因为工地结束了,我俩暂时没找到工作,于是干脆遍城转悠,四处寻找别人遗落的钢铁东西,我俩捡铁丝铁钉铁盒铁盖等等,甚至到别人的工地上偷过刚运到的钢筋,所幸没被人逮着。那时,我俩见到铁东西,简直胜过好色鬼见到美女,眼睛就放光。一次,我和四弟拾荒来到城西郊的机械厂外,见到厂外约两百米处一条沟里遗弃着大量的铁渣碎铁,这些铁锈出的水沿着沟流出去,污染得很远,四周都是杂草,没有人出没。我和弟弟当时即想到,这些铁渣碎铁回收店该不会拒绝吧?于是我俩将身上的拾荒口袋拿来,用手捧着装来背上,背到回收店,老板打开瞧了瞧,没说什么就收下了。这一下对我兄弟俩意味着什么?那个不为人知的废铁沟是个金矿啊!足够咱们驼上一年半载什么的了。于是我俩瞒着所有的人,天天去背,足足背了一个星期,赚了一千三百元。一千三百元!是巨款啊!直到回收店老板也开始好奇,向咱们打听,当然我和弟弟此时的保密精神足可比当初刘胡兰面对敌人的铡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