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参加工作以来,孟于非很少去昭平。现在,由于路网结构的改变,从双溪到昭平反而要经过老家茶亭镇,于是他顺便回老家去一趟。
他在茶亭下了车,踏上了回乡下老家的路,路出茶亭,又经过那荡荡悠悠的小关河索桥,再没有兴致去晃一晃,他无数次地经过这座索桥,桥的对面仍然没有多少变化,老家还是老家,房屋还是旧时房屋,那样的熟悉而令人牵挂。自念书工作以来,只有父亲和母亲守在老家,守在承包地上,过着平静的,与世无争的日子。因为有儿子在领国家工资,母亲依然保持那一份持久的自豪。因为在她看来,这也就相当于“当官的”。孟于非到家的时候,母亲正在午饭,父亲在地里忙。孟于非这次回家,距上回已经有整整半年了,母亲对他的突然回来有些意外,孟于非把原由告诉她,她准备马上去捉个鸡,为儿子洗尘。孟于非忙制止住。听说儿子只呆一会儿就要走,她有些舍不得,只得加快做饭的速度,让儿子吃过饭再去,一面又向儿子打听是否谈对象,因为她前不久梦见儿子带了个女子回老家来。孟于非犹豫了片刻,作了否定回答。她失望地说要打算为儿子张罗,孟于非忙又制止。父亲回来了,他告诉儿子,这房屋有些破旧,不少地方开始漏雨,他说他和孟于非的母亲已积蓄了二千五百余元,希望儿子能和家里共同积蓄,凑一笔钱将房屋改建。孟于非沿着父亲的指点在屋里走走,看看,他建议父亲,这屋暂时不用改建,只修补即可,钱可先积存着。随即他掏出三千元给父亲,让他找人修补,至于积蓄的钱款,让他们自己随时用得了。父亲将三千元拿在手里,简直相当于笔巨款,不再说别的,他又说起镇里打算让几个村的老百姓集资,修建小关河石桥,取代沿用了数百年的索桥,可人均要八百,大多数人都承受不起,事情多半要不了了之。他问儿子,是否支持家里集资一两千元。孟于非一听,就知道他和母亲都舍不得平空拿出一千两千元。沉吟一下说道:“支持吧,否则,咱们河这边始终比河对岸落后数拍。届时你们告诉我,你俩集资多少,都由我拿得了。”
简单逗留不到两个小时,孟于非离开了老家,坐车去昭平。
昭平是本区域三万平方公里范围内的中心城市,常住人口有六十万。由于是全省的重点开发城市,所以发展特别快。随着城市化的加快,各项建设狼吞虎咽地残食着周围的土地,以往空旷无人的城北乱坟岗也被一幢幢的高楼覆盖。七八家上规模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声嘶力竭的宣传攻势让整个昭平失去了理智,大家的投资欲和发财梦统统被驱赶出来,到处乱窜,倾家荡产加入购房行列,被卷进抵押贷款投资购房再抵押贷款投资购房……这个幽深的胡同中,身上的人民币身不由已地空转到开发商手里,大家一边呻吟一边无怨无悔。而整个城市似乎正在以一种病态的速度疯狂地膨胀。孟于非生活在闭塞的场镇上,还不了解这种疯狂的状态,他一边走,一边惊叹城市的变化,现在的昭平,建设的华丽已经超过了当年念书时的河南省会郑州。走着走着,忽然想起冯越在昭平,于是决定去看看他究竟发展得怎么样了。
冯越替他的舅舅在市中心经营着竹工艺,小伙子自发电站离开后,几乎赌气般的没再和孟于非再联系,今天忽然见到他,却又惊又喜,立即亲热得忘了场合,他牢牢抓住孟于非的手,说什么也不让他走。第一次在昭平见到孟于非,冯越顽强地要作东,说否则天理不容。孟于非见他措辞如此严重,只得表示就范。
半年不见,在都市生活的醺染下,冯越简直脱胎换骨了。因为人才出众,所以老是成为女孩们回首注目的中心,这使得他更加容光焕发,得意得不可救药。孟于非也不由得再次恭维一句:“你小子真的越来越阳光了,如何得了?”冯越满意而略带不好意思地有朋友肩上捶了一拳,称赞他胡说。
孟于非瞧着他经营的面积大约三十平方米的店面,向他询问每天销售多少,冯越告诉他,一般日销售额七百到一千左右,孟于非暗暗吃惊,不相信地问:“那月租金多少?”
冯越告诉他,月租金也不便宜,每月一千五,这也让孟于非咋舌,他发现自己对这个都市真的隔膜了。他又打听:“每月利润呢?”
这一点冯越拿不实在,因为他不太清楚货物购进成本,这是他舅在操办。但他估计在三千到六千之间。接着他告诉孟于非,他舅你现在每月给他的工资是九百。孟于非说:“我应当嫉妒你,我现在的工资,几经上调后才三百来元呢。”
冯越带着一股天真的满足神色说:“多谢你当初死劲鼓励我来这儿。”
冯越的舅父的店里还请了一个伙计,供冯越领导指点着使用。夜晚的生意比白天要淡,冯越于是将店子暂时交给小伙计照看,专门陪孟于非。小伙子摆出一副已发了横财的派头招待朋友,邀请孟于非去一家二星级酒店,孟于非急忙止住他的冲动,拉着他进了街边一家平常的餐馆,冯越只得没好气地接受了。在点菜的时候。他不容分说把让客人点菜的礼仪给废了,独自霸占着菜谱一口气将店里最贵的几样特色菜给叫全了,服务员小姐乐得合不拢嘴,孟于非笑了笑,只得由他。
冯越已换了几拨女朋友了,原来在双溪结识的女朋友们已和他基本没了瓜葛,只是偶尔她们还给他电话问候,让他很苦恼。孟于非认为他是自作自受,动员他适可而止,不要任性胡冲,冯越一律点头称是,全盘接受。他虽然现在工资很不错,但却没有点儿积蓄,寅吃卯粮,下月的工资都已从他舅父那里透支了,并且即将花光。到昭平以来,他也结交了一些年青朋友,他们同他一样,只顾着冲锋式的消费,从没用心思想过如何循序渐进地创造财富,规矩地生活。没有构思一个成为百万富翁的方案却构思了数十个百万富翁才有的花钱方案,当荷包严重空瘪的时候,甚至还在构思如何当皇帝,当了皇帝后如何享尽天下乐事的方案;不计后果地出入远超出他们经济收入水平的场所,过剩的青春热情肆意挥霍,日子轻飘飘地流淌,谁也没在意。他舅父整天都忙于在外购销,只要冯越按他的旨意办了事,没出差错,其余的事他就不过问。当然,冯越也有极其严谨的一面,即除了舅父给他的工资和偶尔的奖励外,其余的钱他绝不会挪用,每一笔账目就交待得清清楚楚。
孟于非从冯越快乐的表情中很容易地体会到他过得很惬意。他告诉孟于非,他在这儿还可以经常见着他姐姐,不过姐弟二人一见面总是争吵,因为他姐总想约束他,过分地行使姐姐对弟弟天赋的管辖权,批评他梦虫般的生活方式。孟于非说:“那你适当听你姐的话吧,我想她的话怕该一半以上是正确的。”
“噢,她对我的约束就正确?可她呢?她指责我多交女朋友!可我的女朋友并不多,加在一块儿,严格算来不过四五个。”
“严格二字该如何解读?另外,你的目标该是多少呢?”孟于非瞧着他气呼呼的表情,只觉得很逗。
“这……总之,就勉强够得上有好感,可以往恋爱方面发展吧。”冯越只回答了前半个问题,后半个问题被他刻意忽略了。他告诉孟于非,他姐已经谈了个男朋友,孟于非一听,心里猛的如同受到利刀重重一剐,尽管还没有知道她男朋友是谁。他阵阵发凉恍惚,脑中一片空白。他知道这个消息迟早是要来临的,但决不想现在或永远不想听到它。冯越却似乎没觉察地接着说下去,他说他姐冯卓交的男朋友是市教育局一们什么局长的儿子,姓张,“他不知从什么途径得知了我在昭平帮舅父照理店子,竟然背着冯卓到这儿来讨好我,大量买我的工艺品,好几次,让我莫明其妙。过了好久他才神秘兮兮地向我透露他和姐的关系,我终于抓到了个把柄。一次冯卓指责我,我就将姓张的和她恋爱的事讲出来,她当下就脸红了,可还死劲抵赖,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