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很久,西辞都会记得那一晚发生的事。
杨家声闯入咖啡厅,西辞像是做错事的中学生跟着家长回家。
可她做错了什么呢?
电梯上,一个男邻居跟一个长相妖娆的女孩在耍贫嘴,他说:“我两次婚姻都失败了。一次,老婆跟人跑了!”
女孩的大红唇轻轻开合:“那另一次呢!”
“她不肯跑!”
女孩咯咯咯地笑,像某种小动物,眼里却生出一把勾子来,不光勾着男邻居,也若有似无地瞟着杨家声。
杨家声正人君子模样,黑着一张脸。西辞突然想,或许在荞麦面前,杨家声也是这样风趣幽默的男人吧?
进了家门,西辞看到门口那只行李箱,心里抖地一惊,他又要走吗?
杨家声注意到西辞的目光,眼睛瞟了一眼行李箱,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出差,两天!”
西辞“哦”了一声,没有追问。她是害怕那个答案的。
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人,疲惫或者是疏懒,各自翻着各自的手机、电脑,好像世界上的每件事都与自己有关,唯独一个房间里的那个人是空气。
西辞搜了人渣女,也是自己找虐,忽啦啦出来一堆消息,骂得很难听。人人都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摘别人的生活,反正又不要他捐出一颗肾来,打几行字,还当减了压了。
西辞登陆了自己的公众号,看到那个ID叫“过路人”的人留言,他说:热爱美食的人都是热爱生活的人,热爱生活的人,我相信一定是善良的人。看到一句话,与你共勉:一生温暖纯良,不舍爱与自由。
一生温暖纯良,不舍爱与自由。西辞的头放在膝盖上,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她想起与自己枯坐在咖啡厅里的鹿筝,他不过是个陌生人,却能这样地体谅理解自己,那个与自己真心相爱的人呢?这样想来,心里一地冰碴儿。
十点,杨家声还在看手机。西辞去洗了澡,一个人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之间,并没听到杨家声上床的动静。也懒得理。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到身边有了动静,杨家声躺在了床上,小心翼翼似的占住一边,生怕碰到西辞,西辞在蒙昧之间有那么一点点冲动,想抱抱他,把自己这些日子的委屈、疲累、无助都释放在那一个拥抱里。
可是,西辞没有。
两个人各自霸住床的一边,动都不敢动似的,生怕惊动了对方。
西辞觉得自己清醒了,她轻轻地问:“睡了吗?”
家声没睡,但他没有回答。
“你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你穿着白衬衫,坐在聚会的角落里,我把橙汁全洒到你身上……”
“那些还提它干什么?睡吧!”
你还当是蜜糖,他已经如食砒霜。情份冷了,拿什么换回来呢?泪水无声无息地淌出来,淌到枕头上。
西辞枕着自己的胳膊,竟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她伸出手去抓家声的手,家声抱着双臂,冷漠地看着她。西辞大声咕着:“别离开我,家声,求求你!”一团迷雾上来,杨家声面目模糊了起来。西辞失望中突然抓到一只手,激动起来:“家声,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我就知道……”
“姐!”迷雾中,那张脸清晰起来,竟然是舒朗。他那么苍白那么清瘦,他说:“姐,是我!”
西辞使劲往回缩手,手却酸疼,怎么都收不回来似的。
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原来是压在头下的手酸麻着。微微侧了侧身子,看清楚旁边的床空了。起身冲进洗手间,空的。站了好一会才想起玄关处的行李箱,没了。
西辞靠墙站着,好半天,她从衣柜里抓了件风衣拿了包和手机冲去高铁站。
一直到坐在高铁,她都是恍惚的,她要去干嘛?捉奸吗?做人何必要闹得这么难看?如果不是自己自杀,自己不是已经跟杨家声一拍两散,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成年人恋爱,分个手,有什么稀奇,自己何必……
西辞吸了吸鼻子,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纵使自己温暖纯良,也要给自己一个死心的结果。
可如果敲开那扇门,里面真的没有杨家声又怎么样呢?顾西辞管不了那么许多了。一个想法一旦形成,便如荒草般疯长。
顾西辞终于还是站在了那道门面前,她深呼吸,伸出手咚咚咚地敲门,丝毫没有犹豫。
“来啦!”是杨家声的声音。
“你这是坐光纤送餐的吧?”杨家声把敲门的人当成是送外卖的了,他心情不错,还有心调侃。
看到眼前的顾西辞,杨家声愣了一下。他穿着深蓝色的睡衣,那也是西辞给他买的。
“你怎么……”他问。
“炸鸡到了吗?这么快?”头上包着毛巾,穿着睡裙从浴室里洗澡出来的人正是荞麦。
她看到西辞,只愣了那么一秒钟,便笑了,说:“上回没见到房主,这次刚好!”
西辞心里一惊,原来荞麦早知道的。那家里的摆设也是精心布置给自己看的吧?自己以为自己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进了别人布好的局。
西辞微微一笑,说:“没打扰你们吧?”
“没有,没有!”荞麦弯身给西辞拿拖鞋。
西辞换了拖鞋,进来,坐到沙发上。
她说:“杨家声,分个手而已,不必弄成这样。我自杀,你的原因有,但不是最致命的原因。所以,今天我是来说清楚的!”
杨家声的脸上乌云密布,他说:“西辞,好聚好散。我不希望到了分手阶段我们还撕破脸皮,弄得大家吃相难看!”
杨家声那副死德行突然就触动了西辞愤怒的开关。她冷笑了一声,说:“杨家声,吃相难看的人真有,但不是我,是你吧?当初谈恋爱时,我们是怎么说的,如果不爱了,或者爱上别人了,明明白白说出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当初……”
“别提什么狗屁当初,杨家声从沙发上拉起顾西辞,把她拉到镜子前,穷凶极恶地说:“你看看,你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你还有点年轻人的样子吗?满脸苦相,像菜市场大妈一样。你为攒钱买房子,从不进美容院,从不去饭店吃饭,你真的觉得你做的东西好吃吗?狗屁,我说狗屁。顾西辞,我杨家声不欠你的,你家那些烂事,我也不想管,我可不想被那些网友追着骂,追着打!”
杨家声说得没错,不撕破脸皮,大家都还岁月静好。脸皮一旦撕破了,顾西辞看着镜子里双眼红肿的一张脸,乱篷篷的头发,宽大的风衣里面不过是条牛仔裤搭白衬衫。不知道怎么弄的,白衬衫衣襟上还有一点来历不明的污渍。这样邋遢的自己站在丢弃她的前任和前任的新欢面前,情何以堪?
西辞拔腿就往外走。
荞麦很亲密地推了推杨家声:“你干什么啊?姐姐刚进门,大老远来的!”
西辞在门口碰上送外卖的,她冲进电梯,送外卖的高声喊让她等等。她没理,电梯飞速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