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一场梦一般，西辞努力地想，醒过来，醒过来，是场噩梦，家声躺在自己身边呼吸均匀地睡着，阳光漫进房间里，房间里弥漫着前一晚放在面包机里烤好的面包的香味，厨房里有着最新鲜的蔬菜，她慵懒地醒来，光着脚去把电锅的按钮按上，然后洗漱，开了灶火做早餐，摆盘，甚至会一边做这些，一边刷刷公众号，看看那稀稀疏疏的留言。那才是她的日常生活好吗？
可是，这梦怎么就醒不了了呢？
杨家声背着她进了面馆。
胖胖的面馆老板娘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这是？”
杨家声把西辞安顿到椅子上，并没有问西辞就点了两碗牛肉拉面。
西辞倒任凭着杨家声安排，她依赖着他。从没有那么依赖过。
牛肉面端上来，竟是那么大的碗。老板娘偷偷看着西辞的脸，以为她有什么病，可千万别倒在她的面馆才好。
西辞倒有心思开了句玩笑，对家声说：“不会把我当成碰瓷的了吧？”
杨家声洒了点胡椒进碗里，拌了一筷子，递给西辞，“赶紧吃吧，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让西辞吃，他自己倒不吃，握着手机，心不在焉的样子。
顾西辞努力大口吃着面，尽量不去往其他方面想。
人其实很容易满足，饿急了，一碗面就抵得过一切了。四方食事，不如一碗人间烟火。他在自己身边时，她安心就好。
一碗面吃得西辞出了一身的汗。人有了力气。
家声一根一根挑着那碗面吃，西辞问：“怎么没胃口吗？”
家声皱了眉反问道：“她不是你亲妈吗？当年怎么就把你扔了呢？”
“我也很想知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恨我，她明明知道我在孤儿院，她却一次都没去看我！”西辞吸了一下鼻子，把涌上来的心酸努力地遮掩过去。
再无话可聊似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个人变成了这样的状态。
西辞不甘心似地挑起个话头：“家声，你还记得吗？那年咱俩交完房租，口袋里就剩下27块钱，咱们为买方便面还是来吃碗面还纠结了半天。后来你作主说，吃面，明天的事明天再说。第二天，我买的彩票居然中了五百块。你还记得吗，那次咱俩就是吃的牛肉面，一大碗，一小碗，正好27块！”
西辞尽量说得欢快，到了杨家声这里，他只闷闷地回了一句：“陈芝麻烂谷子还提那些干什么？吃饱了咱们回去吧！”
西辞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她忍。
杨家声的手机响了，他迅速地看了西辞一眼，起身拿着手机走出面馆，西辞坐在面馆里，隔着窗玻璃，看那个她深爱的男人，他接电话时，眼里是有光的，脸上是有表情的，甚至西辞看到他的笑意。当然，他也小心翼翼地瞟着窗内的西辞，西辞的目光迅速地移开，那碗牛肉面已经冷掉了，汤上凝着一层油脂，看着有些倒胃口。西辞起身结帐，然后走出小店。
出门时，胖胖的老板娘说：“美女，你没事儿吧？”
西辞回头笑了笑说：“今天的牛肉煮得有点过了，明天可以试着少煮两分钟！”
出门走进微凉的初秋里，日子一晃，夏天的尾巴就不见了，秋天就来了。
看到西辞，杨家声迅速地对着手机那端说了句什么，挂掉电话，脸又恢复了木乃伊的状态。
坐了出租车到了租住的小区门口。西辞付了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西辞成了杨家声的大管家。只要她在，就都是她在付钱。
两人一前一后往小区里走，突然从昏暗的路灯下冲出来几个年轻人，他们对着西辞举着手机就拍，西辞伸着胳膊挡着脸，杨家声揽住西辞：“你们干什么，谁让你们拍的？你们这是侵犯隐私知道吗？”
“她天天都在网上，还隐私？自己的弟弟都不救，还是不是个人啊？”
说话间，有个女孩冲上来撕扯西辞挡住脸的胳膊，手机直接怼到西辞的脸上拍了。杨家声一把抢过手机扔在了地上，女孩大叫：“你赔我手机。”另几个人嚷着报警，报警。
这边还争执着，那边黑暗里更是冷冷一声：“西辞，我是来给你赔理道歉的！”
那声音让顾西辞打了个寒战。
她往杨家声后面躲了一下，胳膊却还是被葛霞抓到了。
葛霞的脸在并不明亮的灯光照射下，很吓人。她很瘦了，瘦到皮包骨。
她拉着西辞说：“我知道你恨我，可你恨的是我不是吗？不关小朗的事，只要你答应救他，你怎么我都可以，真的，妈给你跪下，跪下认错，行不行？”
说着，她“通”地跪到了顾西辞的面前。
西辞拉杨家声，杨家声却躲到了一边，他冷冷地对她说：“你的事，你自己处理。”说完，他竟然转身进了单元门里。
顾西辞一个人站在风口里，亲妈葛霞跪在她面前。
一帮子好事的网民拿着手机在行使正义。
一切都那么魔幻。
西辞再次想到了那一百片安眠药在自己胃里的灼热感。同时涌现的还有一句话：人间不值得。
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人生啊。
西辞让身体变成铜墙铁壁 ，不被眼泪和流言击穿。但她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几近虚脱一般，刚刚吃进去的那一碗牛肉面无影无踪了。
一只手伸了过来，拉住她，那人说：“手机我们会赔，但这些视频要是出现在网上，律师会找你们！还有你，阿姨，你说了，她是你亲生女儿，她经历了什么，你比她更清楚，所以，给她点时间，别再逼她了，好吗？”
说完这些，那双温暖的手拉着顾西辞走，脚步很快，西辞想也不想，跟着他。
穿过一条马路，像一颗棋子一样落到咖啡馆温暖的角落里。一杯热摩卡握在西辞的手里，西辞才认真看清对面的人。
是席鹿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