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霞以为发现舒可以和豆豆的幼儿园老师有私情那在是她人生最衰败的一天。可她没想到，那一天不过是她悲惨人生的一个起点。人生原来可以一丧再丧，一路向上，那个洞的底在哪儿，她不知道。
舒可以走了，那个家突然之间变得空空荡荡了。儿子的房间还是老样子，只是，没有高高大大满脸阳光的儿子进进出出了。没有他乱扔的衣服，也没有他边写作业边哼歌的声音。
而那只破旧的沙发上，也没了舒可以。曾经那么厌烦他，心里恨不得他一时死掉才解恨，可是，他真的走了，跟自己纠缠了大半生的人突然之间就抽身离开了，葛霞那种被全世界遗弃的感觉特别强列。人生只有一次机会，真的只有一次机会，她错过了，就再没翻盘的机会了。她那次机会是，当时捉到老公和那小姑娘在一起，当即立断离婚，自己带着豆豆和儿子，哪怕再苦再难，现在也还有儿有女，哪像现在……
只是，谁有前后眼，能看到未来怎么样呢？好强害了她。
葛霞在街口盘了家小店，做些家常菜，面条、馄饨、饼，炒菜。雇着一个农村来的姑娘小凤。
舒朗生病这段日子，小店都是小凤在打理。来吃饭的多是附近干活的农民工，图的只是便宜，也并不计较口味，况且小凤人美嘴甜，男人们冲着一声一声地“大哥”，生意竟也没受影响。
家里一下子空了下来，葛霞对小凤说：“别跟你嫂子在工地上挤了，去我家住吧，不收你钱！”
小凤整个人愣了那么两秒，好像不相信这样的好事能落到自己的头上，确定葛霞说的是真事之后，一连声地说：“霞姨，你心真好，一定会好人有好报的！”
葛霞苦笑了两声，抽出一支烟来抽。好人有好报，这话听起来倒挺讽刺的。自己把自己的女儿给扔了，又害得女儿被网上的人骂，自己现在众叛亲离，孤家寡人，能有什么好报呢？
尽管不想让小凤住舒朗的房间，但也总不能让她住在沙发上吧？葛霞找了两个大纸箱，一点点收拾舒朗的东西。她看到那束花，那是那个叫鹿笙的女孩送来的，花干了，舒朗也不舍得扔，宝贝一样包进包装纸里。儿子还没谈过恋爱，葛霞的鼻子一酸，两行眼泪滚滚而下。
把舒朗的书本一样一样往起收拾。他的那些书里竟然有一本从前家里的老相册。里面只有很少的几张照片，搬到这里时，葛霞以为那相册都丢了。
有一张照片，葛霞怀里抱着舒朗，舒可以抱着豆豆，四个人茫然地看着镜头，豆豆不知道为什么还皱了眉头。那时候真是年轻啊。葛霞烫着头发，舒可以也如同一株白杨树一般挺拔。日子一晃二十年了。
小凤住进来，怕打扰葛霞吧，也都悄无声息的。葛霞想象着如果那房间住的是豆豆，母女俩会怎么样呢？她会嫌女儿睡得晚，会嫌她不好好吃饭，不赶紧找对象吧？豆豆那个男朋友……好像散了？不会是自己闹那一场闹散的吧？舒朗过世了，葛霞还是恨顾西辞的，如果没有她，自己的人生不会是这副模样。
可是，那天舒可以离开这个家时说的话，深深地刻进了葛霞的心里，他说：“葛霞，我知道你恨，你没处发泄，你不想让放过我，更不想原谅我。你想让我痛苦。我的确是做错了，我所受的痛苦都是我应该承受的。可是，你真的想过豆豆吗？她是咱们的女儿，她做错什么了要被亲生母亲遗弃？她被养父母收留，养父母又生了双胞胎，你想过她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吗？你可以恨，你可以做出天下母亲都做不出来的事，小朗得了绝症，你想过你有脸去逼她吗？你想想，我们的豆豆，她做错什么了，要你这么害她，这么恨她？”
葛霞失眠，睡着了就梦到小时候的豆豆。葛霞跟舒可以吵架时，小朗哭，豆豆也哭，但她还是会去哄弟弟，她自己哭花了脸，还哄弟弟不要哭。她把豆豆扔下那天，她的耳边一直响着豆豆的哭声。
那天，葛霞让小凤去开店，她自己去了西辞住的公寓。早上，她看到西辞从一辆车上下来，那个广播电台的年轻男人跟着她一起进了公寓。
她一晚上没回来吗？她和那个男的在一起了吗？她只能远远地看着，然后怅然若失地离开。
女儿的人生，与她无关了。
葛霞想，终于落到这样的田地，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她连去求女儿原谅的勇气都没有。哪儿有脸去求呢！她想，自己争点气，生病了，一口气没上来，立马死掉就好了，谁都不连累，谁都不打扰。
晚上，小店里最忙的一段过去了。店里还有两个人在喝酒，电视开着，葛霞突然在电视上看到送豆豆回家的那个男人。他面前摆着一堆的话筒，他在回答着什么。
小凤见霞姨关注新闻，讲给她听：“这人是鹿呦呦的老板，年轻又帅气吧，霞姨，你说人咋命那么好呢，有钱也就算了，长得还那么……你不会不知道鹿呦呦吧，有好多家店，吃饭好像都得排队，也很贵，上次阿强追我，看完电影约我去……”
葛霞问：“他叫什么？”
小凤指了指电视屏幕：“写着呢，席鹿……筝，那个字是古筝的筝吧？”
那天关了店门，葛霞突然问小凤：“这会，那个鹿呦呦会关门吗？”
小凤看了看表：“不会……吧！”
葛霞带小凤去吃鹿呦呦时，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好像是接近了豆豆一点，好像是为豆豆做了一点事。
葛霞几乎都没进过这么高档的饭店。小凤虽然是从农村出来的，但年轻人对这世界的适应总是更快些。昏暗的灯光下，小凤把菜牌递给了葛霞，葛霞看到菜牌上每一样都让人垂涎欲滴的样子，问小凤想吃什么，小凤红了脸，说：“什么都行，只是，霞姨，你确定要吃吗，都好贵！”
葛霞点了四菜一汤。菜一道一道上来，葛霞并没吃出特别的好吃，只是，她看着小凤吃，看着店里人声鼎沸的样子，没来由地有些开心。那个鹿筝看着人不错，又有着这样的家世，如果真心对西辞，西辞也算是苦尽甘来……鼻子微微地酸，急忙拿纸巾。小凤不明白葛霞心里的沟沟坎坎，话多了起来。
葛霞想：人生还能有什么期望呢，就期望豆豆从此幸福起来吧，至于自己，两眼一闭，还能怎么样呢？
吃过饭，往出走时，不想在店门口竟然遇到了鹿筝。
鹿筝走过去，又转回身，弯身站在她面前：“葛阿姨，是你吧？”
葛霞像偷东西当场被抓到的小偷，整个人尴尬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