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局之后，同窗三年的人们，也终于正式散伙。
程小楠喝了不少，整个人也晕乎乎的，靠着程小北的肩膀便往住的地方走去。
自从爸妈因为高利贷的事情将她抛弃后，她就自己和王娇娇在外面租了房子，每当学校放假封校的时候她就住到了这里。
她再也没有回过乡下的老家，而弟弟程小北虽然看在眼里，但也还是什么都没有多说。
家之所以为家，便是能够让人觉得放松温馨，而他们长大的那个地方并不具备着这种职能。
一个人的晚餐向来将就，姐弟俩想到王娇娇一个人在家，所以回去的时候特地带了宵夜。
本打算三个人一起再吃点儿，只是谁也没想到王娇娇再也吃不下去了。
刺鼻的味道，浓郁的血腥，当房门被推开的时候，就好像是一股毒气扑面而来一般，程小楠一眼就看到了地板上奄奄一息躺着的王娇娇。
她死命地捂着肚子，满脸苍白，浑身抽搐，身下的血色如同一泼浓重艳丽的油画般，程小楠猛地瞪大了眼睛，双腿一软就栽在了地上。
“姐？”程小北担心地上前扶起她。
程小楠摇摇头，这才稳住身子赶紧打了120。
王娇娇下身的出血仍在继续，整个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程小楠不敢乱动她，只拿了床单捂着希望可以减缓出血速度。
可惜床单很快就透了，程小楠的双手也染满了鲜血。
她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也从不知道人的身体可以有那么多血，尤其在渐渐感觉不到王娇娇的呼吸后，整个人更是怕到了极点，浑身上下也抖得厉害。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小北依然还在催促着救护车，而程小楠面前的王娇娇却突然清醒了过来。
“你醒了？”程小楠喜极而泣。
王娇娇虚弱的‘嗯’了一声，朝她扯了个笑容：“小楠，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怀孕了。”
“恩，没事的，你现在不是告诉我了吗？”如今这种情况，王娇娇就是不说，她也明白了。
如果流产，正常人下身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血？
“这个孩子我不能要，可是去医院做掉的话，是需要很多钱的，所以我就自己出去买药了……”她解释说。
“需要钱，咱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可是你这样胡乱吃药……”
王娇娇打断她：“你不知道它有多顽强，我最近天天吃生冷食物，天天剧烈运动，可它都健健康康的，所以我只能多吃一点药。”
“你吃了多少？”程小楠问。
王娇娇轻轻摇摇头：“也许我要死了，但是小楠，我不后悔，这个丑恶的世界我很早就不想活下去了，早点离开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坏事的。”
“不，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王娇娇，你要活着，咱们说好的要出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的，你要活下去。”程小楠早已泪流满面，声音也几乎是吼出来的。
“是啊，你说过，活着就有希望，所以小楠，你们姐弟俩要好好活下去。我累了，就不去找什么希望了。”王娇娇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慢，表情也渐渐变得安详，看了眼她和程小北后，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死亡，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啊。”
程小楠始终记得那句话，那是王娇娇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一个人，到底要受到了什么样的伤害，对现实失望到了什么地步，才会将死亡当做幸福的归属呢？
救护车还是迟来了一步，程小楠千等万等也终究只等了一个‘已经死亡’的结论。
王娇娇确实是死了，她怀胎两个月，本来身体素质就不算好，还吃了大量的堕胎药，所以直接就导致了大出血。
医生说，如果早几个小时送医院，也许还会有救。
可这世上从来没有也许，那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她的的确确就这么结束自己短暂而悲苦的一生。
程小楠也是后来才从她的日记里发现，她被她奶奶卖给那家ktv后不仅需要三陪，更是被逼着服侍一些有特殊癖好的客人。
而ktv倒闭之后，她虽然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可曾经与她有着交集的人们，还是拿着过去那些事情私底下要挟着她。
医生说，她可能是患上了抑郁症，而吃药的时候正赶上病发，因为她吃下去的药里除了堕胎药还有剂量可观的老鼠药。
人的记忆，就像是有着一个自动过滤装置的机器般。程小楠相信希望，相信未来，所以她从小就善于忘记那些不好的事情，而王娇娇的事情也成功地被她封锁在了记忆深处。
可是，如今遇到这个长相肖似的倩倩后，她所有封存起来的记忆顿时就冲破桎梏了。
王娇娇的死不是好死，老人们常说自杀的人罪孽深重，所以她的遗体免不了又遭受了一番封建迷信的荼毒。
而她那个导致了她一身悲苦的奶奶，在看见她的尸体时，依然还是没有丝毫的悔意。
她一边哭，一边闹，直嚷嚷着她为什么不早点死掉，而别的不要说给她弄棺材寿衣，甚至就连找人给她挖个墓穴埋身也不愿意。
人性的冷漠，家人的丑陋，几乎同时升华到了人生的最高点，当村里人说着义务给她挖穴埋尸的时候，她消失多年的父母也不知道从哪里闻讯赶了回来。
依旧是一脸的麻木，即便是听闻了亲生女儿的遭遇，也还是没有半点的波澜，至于那个造成她悲苦一生的老人更是没有遭到半丝苛责，就好像王娇娇是一个人谁都不认识的人一般。
母慈子孝，和乐完整。
程小楠头一次觉得这八个字是如此的丑恶，因为她最好的朋友就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惨遭出卖，并且永远地躺在了地底下。
多年过去，尸骨成灰，程小楠好不容易忘记了她，如今再次想起还是不由得泪流满面。
世上万种人，有人是偶像剧，有人是伦理剧，还有些人则一辈子都是苦情剧。
王娇娇的苦情剧已经结束了，真真正正的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