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干脆,直来直去的:“当时,我是怕你妈吃亏护着她,哪是抓挠她哩?如果这样我成了坏人,这世上就没有好人哩。”
女老板笑了:“钱大爷,妈说你抓挠了她,你看看,脸上脖子还伤痕。这事儿,我问过多人都说是。可你呢,你说你是护着我妈,证据呢?”
老头儿颈子一犟。
“这事儿,哪来的证据?又没人帮我说话哩。”
“帮你说话的人,有!”女老板细声软语的:“只是,刚才他借口跑了。要不,你重新把他找回来,帮你证明?”
钱锐气没摇头,也没吭声。他觉得,姚老太母女俩和孙办事,一个鼻孔出气,就是想让自己赔礼道歉,可赔礼道歉的话,我实说不出口哩。
女老板偷偷打量着钱锐气
继续攻心为上
“大家都知道,你和前妻散离近10年,可她一个电话,你就跑得飞快。这说明了钱大爷是一个重感情,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既然如此,错了就错了,又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可我,的确不是故意的。”老头儿有点退而求之了。似这样,被母女俩审犯人一样逼着,老头儿是第两次。
第一次,
是面对前妻和女儿。
为的是自己实在忍受不了前妻的唠叨,骂了一句:“神经病”被母女俩缠了整整一个晚上,最后无可奈何,只好认错:“对不起,我不该骂你。”
现在,难道我又得这样回答?要知道,这次比上次更冤枉。上次呢,好歹还挂得点上由头,这次,离着十万八千里哇!
老子从小就知道,
好男不与女斗,好女怕男缠。
我就不该答应来这儿赔什么礼,道鬼的个歉,弄得现在我进退两难啊。“也许,的确不是你的本意。”女老板露着微笑。
她从对方的语气和神情中看出,老头儿受不了啦,只想尽快脱身,不行!好容易逼着你来了,屁股还没坐热就想溜之大吉,没那么便宜。
“我也常常这样,好心帮倒忙,好心办坏事儿。所以,我才只要求你能认个不是。钱大爷,你应该懂的。”
钱锐气当然听懂了。
这人啦,就说不上狠话。同样的事儿,在不同人手里,就会有不同的结果。不管怎样,自己是个大老爷们儿,姚老太母女俩再不得了,也只是两个娘儿们。
对方真要咬定自己如何如何,吃亏的还是自己。你若硬要争个对错输赢,就像现在这样,也行,你就耐着性子慢慢和对方磨叽磨叽。只怕磨得你老眼昏花,晕头转向,莫可奈何。
算啦,
我没时间和精力来和你母女俩纠缠。
错就错吧,我就对你赔礼道歉也无妨,少不了我一个耳朵,也多不了你一只眼睛,相反表达了我的大度气量,何乐不可?
“好吧,的确是我的错,”钱锐气全面溃退,一泻万里:“姚老太,对不起,你也别生气哩。”姚老太闻过则喜,立即别过了脸孔:“不能全怪你一个人,我也有错,算啦,嘴唇和舌头那么好,都要咬在一起哩。算啦,既然来了,你把上次答应的事情帮我解决好,就回家呗。”
钱锐气眨巴着眼睛。
“上次答应的事情?我没答应你什么哩。”
姚老太对厨房呶呶嘴巴:“不是家里的天燃气灶老出问题,一会儿火大,一会儿火小,用着用着火又燃掉?你说自己是这方面的专家哩?”
老头儿一拍大腿,站了起来:“专家谈不上。只是比你多读了几年书本而己。走,看看去。”出门进门。
与家门正对的厨房,
倒是有点大。
呈长方型,灶前若站两人,转身都有点困难。于是,老头儿在前,姚老太稍后,女儿在最后,一溜儿的瞅着。
动手能力极强的前铁路巡道工,满不在乎地将灶上的瓶瓶罐罐往边儿一捋,啪里叮当一歇乱响,心疼得母女俩在后面大眼瞪小眼。
老头儿先伸手,
关了煤气总开关。
再把嵌在凹陷处的煤气灶端出来,自己蹲下眯缝着眼睛细细检查。这种双灶自己用过,两个灶盘,一个道气管,完全手工控制,是世面上最常见的燃气灶,经济便宜。
因为设计原因,其灶盘上的出气孔太过细密,主人弄厨时稍不注意,汤水拉圾甚至饭粒,就能把出气孔堵塞,早在几年前就被淘汰了。
可是,
一番检查细细后,
钱锐气发现出气孔内外都是通的,灶盘的通风口盘也旋转自如,没有问题,就打开总开关,点火测试。
蓬!旋钮向下一压,蓝色的火苗腾起,好的嘛!他扭头看看母女俩,姚老太对灶呶呶嘴巴,请老头儿让开,接半锑锅水放上,又重新退下。
三人都不出声。
看着呼呼燃烧的灶和锅。
不到三分钟,火势越来越小,嗒,一下熄灭了。姚老太叫起来:“你看,就是这样哩,用着用着,火越来越小,自己就熄掉哩。”
钱锐气扬起眉梢想想,关了总开关,抓起那根连接灶和气表的红色气管看看,没破裂也没弯折,怪了!
这种灶的原理,
就是这么简单,
不是气管有问题,就是出气孔堵塞,如果这两个关键都是好的,基本上就是没有问题。想想,征得姚老太的同意,老头儿拔掉了连接灶上的气管。
抓起端口细细看看瞅瞅,没有问题。于是,又拔掉了连接气表上的气管,结果,在端口进去十几公分处,抠出来一小陀纸团。
纸团儿还有点新,
像是被人故意塞进的。
纸团儿不大不小,卡在气表的端口里,一打开,天燃气迅猛冲进,将纸团儿挤压在管壁上,所以火头子就蓬的燃起,给人一种畅通的假象。
可天燃气燃均匀后,气速倾于平稳,纸团儿便又渐渐恢复,最后干脆就堵塞了气流,火也就完全熄灭了。
拈掉纸团儿接上气管,
钱锐气一扭点火键,
啪!蓝色的火苗熊熊,呼呼地舔着被擦洗得干净锃亮的锑壶底。老头儿得意的拍拍自己双手:“好哩”
姚老太就忙着端盆子,递香皂:“钱大爷,真神哩,快洗洗。”老头儿瞅瞅那盆子,居然是城市家庭中很少用也少见的木盆。
塑脸盆一般大,
可比塑脸盆深得多。
而且,还被桐油不知刷了多少遍,呈现一种说不出颜色的深褐和味道,盆底离地五公分,足有五公分高和厚的一圈儿盆底,可以牢牢放在地上不会倾斜。
一句话,钱锐气怀疑这不是洗脸盆,而是泡脚盆。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曾在工段长宿舍里看到过。后来,工段长变成了自己岳父,又在岳父家亲眼看到岳父岳母用它泡脚……
老头子盯盯。
正呼呼燃烧的天燃气,有了借口。
“莫忙,看这还有没有别的问题哩?真是奇怪,气管里怎么有纸团儿?”女儿在后面悄悄拉拉母亲,姚老太就放下了木脸盆,拿着香皂盒摇头。
“俺那知道”“是不是出了问题后,请师傅来修过?”姚老太想想,点头:“修过”老头儿笑笑:“多久”“好像在,哎丫头,”
女老板在后面回应
“什么事儿?”
“维修师傅是多久来的哩?我记不清了。”“上个月中旬嘛”女老板提醒到:“正热呢,天天38度,39度的。”“对,八月流火哩,那个小师傅够热的哩。”
钱锐气看看母女俩:“给人家打扇哩”“电扇”“倒茶没哩”姚老太就双手比比划划的:“大盅盅泡的老荫茶,丫头拿回来的特级哩。我事先尝过,喝一口,苦得鼻子眼睛都皱到了一起哩。”
女儿不高兴了。
“妈,那叫良药苦口,清热去署。”
老头儿摸摸自己手背,眨巴眨巴眼睛:“嗯,那,要完工时,给小费没哩?”姚老太也眨巴眨巴眼睛:“不是公家的维修师傅哩,咋还给小费?”
老头儿一点头:“这就对哩,难怪这气管里有纸团儿。姚老太,以后你再堵塞,就别再找维修师傅哩,给我打,”
嘎然而止,
老头儿怔怔。
怎么,说顺了口哩?推都推不掉,你还自己找上门去哩?钱锐气虽然及时住了嘴,可母女俩却听得清清楚楚,俩人高兴的对看看。
女儿说:“妈,以后你就直接打电话找钱大爷,别麻烦公家的维修师傅了,免得越修越堵。”姚老太也频频点头:“好好,就直接找钱大爷。”
鸣!锑壶突然开叫。
一缕缕白汽喷出,水开了。
姚老太把老头儿一拨,钱锐气就侧身退下,女儿趁机拿起地上不知多久换成的塑脸盒,倒点水瓶里的开水,再扭开水龙点接点冷水搅搅,招呼到:“钱大爷,洗手吧。”
其实,钱锐气的双手并不脏,甚至连灶上常有的油腻也没一点儿,这是因为姚老太爱干净,灶上的东西都擦得干干净净,可他仍出于礼貌,点头洗洗。
洗后,
女老板又递上一张干净的大毛巾。
老头儿揩后还给她:“谢哩”忽然想起什么,又看看服装老板。女老板及时捕捉到了,笑问:“钱大爷,有事吗?”
“听说,你在做服装生意哩?”“听说?听谁说的?”女老板笑到:“一定是我妈讲的,对吧?”“不是不是”老头儿连忙否认。
他当然明白女老板的心思
不就是想把我和你妈联在一起哩,咋可能?
“那,一定是孙办事。”女老板挥挥手:“我早注意到你们两个了,听说,你们是小学同班同学,还是多年的老朋,糟糕,小丫头醒了,”一转身,跑进了对面的房门。
正在灌开水的姚老太,头没回的吩咐到:“把那碗柜里的鸡蛋,给我抓几个过来。”老头儿扭头看看,知道姚老太是在叫自己,便眨眨眼睛。
“几个?”
“随便。”
老头儿就抓了三个递过去。姚老太反着手背接过,一哈腰,从灶下取出同样擦得干干净净的小铁锅,咣,放在灶上。
左手开小火,攥着三个大鸡蛋的右手一推,灌满开水的水瓶被推到了一边儿,左手拎起灶头角上的色拉油,手指头一掀掀起瓶盖,油瓶往锅里一倾。
吡……
被小火偎得不冷不热锅底,冒起一缕很好闻的油味儿。
紧接着右手指一动,扑扑扑!三个鸡蛋破壳而出,一溜儿滑向锅里,而那三个空蛋壳,却还捏在姚老太右手,更奇的是,三个空蛋壳都在相同的部位裂开,而且都没碎屑。
整个动儿一气呵成,前后不过两分钟,把个老头儿看得目瞪口呆。一向看不起娘儿们的钱锐气,纵是在底层生活了大半辈子,可以说没什么怪相没见过,什么怪话没听过,然而,姚老太的这手厨艺绝活,却是第一次看到。
老头儿当然不知道,
姚老太当年在农村。
为了养活一儿一女和久病的老伴儿,是怎样餐风露宿,艰难困苦?这手绝活儿,完全拜那些流失的艰辛日子所赐。
其实,在底层的人们,每人都基本有这么一手不同的绝活儿。就拿钱锐气自己来说,当年在上千人的工段里,能几乎年年禅联局或工段的劳模,就跟他一手如耳朵般灵敏的敲击听诊功夫紧紧相连。
通过那把,
被他攥得锃亮如新的铁榔头。
年轻的钱锐气犹如神探,沐风栉雨地检查在铁道线上,多次避免了中大型事故的发生。拿到现在,他当年苦练成神的敲击听诊功夫,也就是一手绝活儿。
只可惜,岁月掩埋了传奇,苍天没饶过任何人。“叫爷爷,叫爷爷。”钱锐气回身,女老板捏着小姑娘胖乎乎的右手,正笑嘻嘻的对他招着:“叫哇,乖,叫爷爷。”
小姑娘高兴的望着老头儿,
左手揣在自己嘴巴,津津有味的吮吸着,吮吸着。
钱锐气心里一动,哎呀,多像我家钱莉小时候哩!逐上前,轻轻捏着小姑娘右手摇摇:“真乖,多大哩?”“下月半岁了”
女老板得意地看着自己女儿:“她爸想要个儿子,可我家丫头却自己来了。钱大爷呀,这女儿比儿子,懂事儿吧?”
女老板精心策划设计的套路,
终于套住了老头儿。
其实,钱锐气本是打算离开了。他来之前就一直在心里叮嘱自己,道了歉就走,不然会被姚老太缠住。
结果节外生枝,修起了燃气灶。灶修好又在心里提醒自己,洗了手就离开,尽量少与姚老太磨叽。然后又是“出于礼貌,和小丫头聊聊一定溜掉。”
可现在对方这么一说,
老头儿顿感找到了知音,连连感叹:“是呀是呀,这女儿比儿子懂事儿多哩……”
一老一少聊着,感概着,不知不觉从厨房聊到了屋里沙发上,又从沙发上聊到了里屋。这是因为老头儿自认为,自己为女儿的成长花费的心血,没有前妻多也绝不会比前妻少。
在小丫头保暖,喂养和教育等方面,自己具有良好的经验与体会。他是随着女老板的邀请,进里屋看小丫头的小床呀小被子呀什么情况的。
女老板开亮了小屋所有的灯,
刹那间,不足12平方的小屋灯火辉煌。
钱锐气老练地过去替她一一关掉,只留一盏台灯,慈父一样板着脸孔,教训般告之:“灯光太亮,对婴儿眼睛有害。特别是你那些手机呀平板呀,尽量不拿到婴儿眼前晃荡。”
“哦,这样哇?”“还有,现在电视机越做越大,越做越液晶,听说还有100寸的超大屏液晶电视机了,它们的光线,对婴儿伤害更大。”
“哦呀,我还没想到过呢。”
“此外哩,还有就是音乐。据专家统计,嗯,”
老头儿舌尖打了个绊儿,自己知道什么专家统计?不过平时都是和孙办事聊天时,听说大致记着的,可专家具体统计了个什么,鬼才知道。
是对方的无知和谦虚,打开了自己话匣子,话多必失,这不:“据专家统计”“来,钱大爷,接着!”谁在这危急关头,挽救了自己?
老头儿高兴地住嘴,扭头。
姚老太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荷包蛋
站在他面前:“趁热吃”钱锐气一楞,急忙婉言谢绝:“谢哩,可我从来不喜欢吃蛋,”“叫爷爷,叫爷爷吃蛋蛋呵!”
后面的女老板,又及时捏着女儿的右手,对着老头儿摇呀摇的:“爷爷教了我们好多好多的新知识哟,我们丫头好感谢好感谢哟。”
女儿一配合,
母亲下猛药。
“钱大爷,刚才你还说难怪那气管里塞着纸团儿,现在我回过神来了,敢情那是我自己吝啬没给人家小费哩?所以,如果你不吃了这碗荷包蛋,我怕以后再请不动你了哩。”
欧交的领舞,岂是浪得虚名儿?激将又带感谢地说得钱锐气哈哈大笑:“说得好!姚老太,你可真有悟性。记住了,现在没有白帮忙的,改革开放哩!”
双手接过来,
刚吃了两口。
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话不对,含着半个蛋黄儿,亡羊补牢:“当然啰,我是指那些吃公家饭的,像我们这样的老朋友有事儿,莫说白帮忙,就是要自己拿钱也要帮忙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