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垫了那么多，我感觉自己接收到了很多重要的信息不假，可我还是必须得知道母亲到底是什么人。威廉姆斯先生的女儿，这并不是在我心里我的亲生母亲应该有的身份。她是个独立的个体，是明确的存在。
“我其实有个中文名字，但是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我也不常对人提及。”威廉姆斯先生深吸一口气，看着我说道，“我姓沈，叫沈恭喻。所以你母亲也姓沈，她叫沈繁舒。”
沈……繁舒？！
我彻底愣在了当场，她不是……不是那位早年声名鹊起的天才画家吗？！莫烨川还曾经跟我说过，他父亲就非常非常喜欢沈繁舒的画作，还专门高价拍卖收藏在老宅里。
这样一个站在世界顶端的女人，居然是我的母亲？
但我的惊诧也只是这么一瞬罢了，毕竟我的外公——相对更有名、更让人不敢相信的钢琴大师威廉姆斯先生——此时此刻就活生生地坐在我的对过。
有一个浸淫于艺术领域一辈子的父亲，养育出这样出色的女儿也是理所当然。
可再往下衍生一代到我身上……我承认，我在音乐上算是有几分天赋的人，如果当年没有被穆兰伤了手，恐怕现在也能有些让人看得过眼的小成就。但是从我自小到大成长的处境再来看这个问题，总还是觉得有些天方夜谭。
为什么我有这样显赫的亲人，却活的比灰姑娘还不如？
说真的，我有点哭笑不得。我感觉我的心理状态有点奇葩，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什么激动或者埋怨的极端情绪，倒是想见见我的母亲，亲口问一问她为什么生了我之后又不想养我。
在这个问题上，我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吗？
“所以，”我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斟酌着问威廉姆斯先生道，“您找到她了吗？”
一个在艺术上极具顶尖天赋的人，如何能默默无闻地一消失就是几十年，连私家侦探都没办法查到她的下落？
威廉姆斯先生摇了摇头：“没有。我这次等不住要约你出来，也是想从你这里问一问，看看能不能有她的消息。可是看你的反应，应该也对此一无所知。”
话说到这儿，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我面前。
“你看，这就是她。”这是一张泛黄的相片，已经卷了边角，“是不是跟你很像很像？”
这最后一句话，柔和到让人心酸。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沈繁舒本人的样子，她功成名就的那个年代影像传媒还不发达，从各个渠道能搜到她无数令人惊叹的画作，却基本找不到一张正脸的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真的生着一副与我气氛相像的眉眼，在异国的河畔，笑得灿烂，少女感满满。说来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我也曾经有一张类似的照片，相差不多的动作，一模一样的表情，背靠江畔落日。
血缘关系这种东西，好像真的出人意料地奇妙。
我的心在看到这张照片的一瞬间，不受控制地咯噔了一下，然后一种孺慕感自然而然地滋生出来，让人开始慢慢地觉得真实。
良久之后，我回过神来，手指尖触碰着这张老照片，轻轻摩挲。
“它……可以留给我吗？”我轻声问道。
威廉姆斯先生颔首，泛红着眼眶点头应下了我的请求。我把照片妥帖地收在大衣内口袋里，贴近心脏的位置。
“虽然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会尽力把事情弄清楚。”我一字一顿说道，“一来是为了您这么多年找女儿的心愿，二来是为了我自己。”
我不想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亲生母亲的下落，给人生留下那么多遗憾。
“另外我不知道您知不知道。”我想了想，梳理了一下语言，“菽夜园这处园子，是……她的财产。”
话到嘴边，我还是只能用一个“她”来称呼她。
“菽夜园……我知道。”
这个回答让我有一小点意外，因为之前去菽夜园参加晚宴的时候，莫烨川还告诉我，这个消息是他费尽周折才查到的。
威廉姆斯先生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我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觉得他好像又得说什么了不得的大消息。
果不其然。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没有问我有关你父亲的消息。”
“……”
我愣了愣，在他提醒之下我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真没这种想法出现过。按正常的逻辑，我是应该在母亲之后问一句父亲的吧？
可是相较而言，我现阶段能接受亲生母亲的存在，却没办法再给自己第二个父亲——在我心里，我爸只有一个，虽然他已经不在了。
如果非得要把他的身份也弄清楚的话，我并不排斥。可究竟把他放在心里的什么位置，我不知道。
以我亲生母亲的能力和才气，她不会找一个不入眼的伴侣。这也就是说，我的亲生父亲，应该也是个相差不远的人才对。但在我印象中，没记得沈繁舒有过结婚生子的消息。
所以，这又会是什么样的故事？
平心而论，我有点不想听。我既担心我血脉中的另外一半来源是个让人诟病的对象，也担心我的出现会重演我妈生下顾思煜的那种悲剧。
但我的外公，威廉姆斯沈先生，有一种今天把所有的话都跟我吐露的架势。
“他是个很好的人。”这半句话说在前面，我安心了不少，“无论从事业还是为人上，都值得欣赏。菽夜园之所以在你母亲的名下，之所以叫菽夜园，是因为那是他送给你母亲的礼物。”
“所以他是……”我瞳孔震动，这次真是超出了先前的预设范围。
“是，就是菽夜园现在名义上的主人，薄简安先生所属公司的老板。我想在江城甚至在国内，都很少有人知道他，他跟你母亲一样都是极其低调的人。我甚至是在调查你母亲下落的时候，才偶然得知他们结了婚，然后我们才有了联系。”
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我现在的心情，我母亲生下我之后又抛弃我，父亲是明知道我存在却不找我吗？
“孩子，你千万不要失望。并非是他不想找你，而是连他也不知道你的存在，就像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