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尴尬是很尴尬，不过我弟弟顾思煜倒是也没有夸大自己。自打他来到江城疗养院，整个人就变得异常活泛，大有一种要把之前闷在家里没说出来的那些话、没打过的那些交道都发挥出来的架势。
再加上晏文熙委托院长帮顾思煜安排的工作，就是跟人打交道的工作。平日里他大概要花费五六个小时的时间，跟疗养院里各种需要他帮助的长辈们聊聊天、读读报，再或者听他们聊一聊身边发生的那些有趣的小事。
所以，对顾思煜来说，江城疗养院里还真没有他不认识的人，也基本上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欧阳昀念看了看我，然后对我使了个眼色，我意会。
“是这样的，小煜。”我想了想，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记不记得图书馆前面那个长廊下面，时常会有一个比咱妈看上去苍老一点的阿姨坐在那儿？”
“比咱妈看上去苍老一点的？”顾思煜稍一琢磨，眸子瞬间一亮，“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周阿姨吧？”
“周阿姨？”
我跟欧阳昀念面面相觑，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满满的迷茫之色。
怎么是周阿姨？不是展阿姨吗？
“小煜，你再好好想想，除了你说的那个周阿姨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阿姨。”我再度开口问道。
“应该是没有了。”顾思煜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开口对我解释说道，“图书馆这边我熟的不得了，不会记错的。这里是疗养院里比较僻静的地方，平常那些长辈们都在前面那些区域活动，这边鲜少有人来，除了周阿姨。她差不多每天都要来这里坐一会儿……”
话说到这里，顾思煜顿了顿，转言说道：“啊对了，刚刚我进去的时候，还跟她打过招呼。你们应该也有看到她吧，先前就坐在那个位置。”
一边说着，顾思煜一边站起身来，远远地指了指图书馆前面的某处。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正是展名耀的母亲刚刚所在的位置。
所以说……这个小煜口中的周阿姨，就是欧阳昀念带我来看的展阿姨？
我看了欧阳昀念一眼，这丫头缩了缩脖子，然后冲我摇了摇头——显然，她虽然知道那是展名耀的母亲，却不知道人家到底姓什么，就一口一个展阿姨叫的很亲热了。
既然正主没错，那我也就没多纠结，接着开口往下问道：“看到了，我们说的就是她。不过我们也不知道她姓什么，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
顾思煜点了点头，倒也不介意这一点：“你们怎么想起来问她来了？想问周阿姨的什么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皱了皱眉头，咂嘴道：“姐，如果你问别人的话，我可能还能说出点什么信息来，可是这个周阿姨……”
“她怎么了？”
顾思煜耸了耸肩，然后叹了口气回答我说：“她有点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
“这个……”他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语言，看上去有点不知道怎么说好的模样，片刻之后，他这才开口接着说道，“周阿姨有病，是……阿兹海默。”
“什么？！”
“什么？！”
我跟欧阳昀念异口同声，俨然都没有想到展名耀的母亲会是一个老年痴呆症的患者。
“是这样的，我确定没错。”顾思煜无奈回道，“听院里的长辈们偶然提起过，周阿姨很多年之前就在这儿了，好像是有什么身体上的慢性病，不过精神状态还都与常人无异。得阿兹海默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这个病你们应该都知道，谁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反正从那之后，周阿姨就基本上与所有人隔绝了，她几乎不记得任何人，包括早年关系还不错的老伙伴。不过……”
“不过什么？”
只见顾思煜皱着眉头，看似不解地沉吟说道：“她老是念叨着自己的儿子，总是问儿子什么时候来看她……据说她坐在图书馆前面，就是为了等自己的儿子。可是她不是孤身一人吗，哪来的儿子啊……”
我沉默了，脑海当中的思绪却在不停地运转。少顷，我想我大概想明白了大致情况——就跟我们都不知道展名耀有个亲妈一样，江城疗养院的人也都不知道周阿姨有个儿子。
如此一来，才能保证双方在这么多年时间里隐藏着自己的存在，却又暗自相互陪伴。
如果不是我今天被欧阳昀念带来，恐怕也不能知道这些事。但与此同时，我更不明白的问题变得更多。
就比如，为何展名耀和他母亲要选择这么做？
就比如，为何当初展名耀会被莫家收养？
就比如，为何周阿姨又被送来了江城疗养院？还一呆就是很多很多年？
我带着一脑门子雾水，跟欧阳昀念一道离开了这里。临走之前，我去看了看我妈。她还住在医护中心，听顾思煜说她的身体状况已经没什么问题，但是精神上一直不太好。
今天有欧阳昀念同来，我不好留下来陪她，等明后天我想我需要跟莫烨川请个假，来好好陪一陪我妈……也想看看能不能在她口中问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跟莫烨川之间……
我晃了晃脑袋，觉得太阳穴抽着发疼。这些牵扯到老一辈的人的故事，比我们自己的事更错终复杂、扑朔迷离，真让人不知道从何处才能找到一个明晰的答案。
回去的路上，欧阳昀念半晌都没有说话。
直到快到东岚山别墅区的时候，她这才开口对我说：“阿顾，其实你也挺惨的。”
我大概知道她到底是何出此言，旋即轻轻一笑，回答她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惨倒是说不上，毕竟在我看来，有我妈，有小煜，我的人生就已经是圆满的了。”
我本以为她会针对我的话，再反驳我一点什么。但没想到，这丫头居然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认同道：“你说的没错，有这样的亲情，人生怎么可能用惨来形容……恐怕我才是真的惨的那一个吧……”
听了她的话，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最终，只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人活于世，多是不由己。
谁又能比谁过得顺遂惬意？
唯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