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着嘴唇迟疑着，不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去回答。
虽然我妈此时此刻的精神状态看上去还算可以，可谁知道下一秒钟朝着哪个方向演变？
我现在已经够得上焦头烂额了，不想让处境糟糕透顶。
于是，我强颜欢笑着回答她说：“妈，没怎么回事……”
“如沉！”
我妈低吼着叫了我的名字，打断了我准备说出口的那些话。她的双手紧紧地攥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了我的肉里，生疼。看着她已经通红的眼睛，我竟然再也说不出一句欺骗她的话。
“妈，我……”
只见我妈的眸子里透出一种让人不知所措的哀求。她努力睁着眼睛看着我，试图不让眼泪漫出一层又一层。
“如沉，你相信妈妈，相信妈妈好不好？”她用极其可怜的语气苦苦坚持，“妈妈保证，绝对不会失控，不会让自己变成疯婆子，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好不好？妈妈求求你了，求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话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有如泣血。
我闭上眼睛，几乎不敢直视她的眸子。我从未见过我妈这副模样，哪怕是我父亲去世的时候，她也从未悲伤到这般境地，情绪复杂到完全不能揣摩。
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的处境无比艰难。更确切得说，是两难。告诉我妈，意味着自己要承担之后的或许会发生的一切风险。不告诉她……恐怕情况也不太妙。
一时之间，我没办法做出决定，时间一分一秒都很煎熬。就在我最慌乱无度的时候，视线扫过了守在我妈身边的薄简安。
他看着我，似乎有点心疼，又有些无奈。然后他张了张嘴，用唇语对我说了两个字：“别慌。”
我的心，突然就定住了。
别慌，别慌……我不断地告诉自己，同时深吸气稳住了自己的情绪。
我再度看向薄简安，然后看了看我妈，再看了看他。薄简安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知道我是在向他求助，问他到底应该如何选择。
薄简安稍有迟疑，我很清楚这对我来说都是难以抉择的难题，对他一个外人更如此。我承认我在这一刻非常自私，有些把责任转嫁的嫌疑。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相信他，觉得他仿佛是我现在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在经过了短暂的内心挣扎之后，薄简安的目光变得清亮起来，多了几分坚定的意味。
然后，他冲我点了点头，同时紧了紧扶住我妈胳膊肘的手掌。
既然如此……我也不再犹豫，简单地把之前晏文熙告诉我的那些悉数告知与她。说完之后，我竟然觉得内心轻松了不少，这是一种自己独立承担的秘密分担出去的反应。
至于我妈，她在听我原原本本地说完了她想知道的事情之后，看上去居然比之前还要稳定一些。
“妈？”我小心翼翼地试图叫她，跟薄简安两个人都保持着一份戒备，生怕突然有什么变数发生。
但是，没有。
我妈回过神来，开口对我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能告诉我，如沉。”
她说的很郑重，不过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说。
但偏偏是她的这种过于镇定，让我觉得不太正常。作为一个从来都是爱子如命的母亲，知道自己儿子的生死有人从中作梗之后，难道不应该有点什么激烈的反应吗？不应该想要知道事情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吗？
这种反常的表现，倒是让我觉得她就像知道什么内幕和隐情一样，一点也不意外。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我妈说：“妈，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妈反射性地摇了摇头，匆忙回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好了，我累了，先麻烦简安把我送回江城疗养院吧，今晚就辛苦你了。”
说完，我妈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给我了一个稍有踉跄的背影。
薄简安看着我，我们两个人无奈对视，无计可施。
……
等薄简安把我妈送回疗养院再回来，已经到了深夜。晏文熙回科室值班，我正一个人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把脸埋在双手之中。
他脱掉外套给我披上的这个动作让我回神过来，我抬起头，视野里掉落了几缕凌乱发丝。我胡乱拢了拢头发，不好意思地对薄简安说：“是不是太狼狈了？”
“狼狈到算不上，就是太憔悴了。”他突然抬手帮我把头发拢起在脑后，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根头绳扎好，“这样应该好一点了，我手艺还挺不错的。”
我被他唇畔的那抹笑意感染，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想到薄老师还多才多艺，连给女生扎辫子这种事儿都驾轻就熟。”
“小事一桩。”薄简安潇洒地甩了甩头，“你不知道，我年轻的时候为了凸显自己文艺工作者的气质，一直留的长发，也就是这几年才开始剪短。”
“那么奔放不羁？”
“正常回答不应该是，你现在仍旧很年轻，或者你就算不留长发气质也文艺到爆棚吗？”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跟薄简安的对话成功地暂时驱散了我心头的阴云，总算照进了点阳光。
片刻之后，我问了一个我相当好奇的问题。
“我问你，你刚才为什么会对我点头呢？”
“我有对你点头吗？”薄简安装傻道，“似乎是没有吧？我全程都置身事外，一点也没逾矩。”
“……”
这家伙，把自己择的倒是挺干净。
“其实，我也没什么为什么。”薄简安还是正面回应了我，“如果非要给你一个答案，可能就是一瞬间的感觉吧。”
“什么感觉？”我问道。
“就是一种……不想再看你这么可怜又难过的感觉吧。”薄简安后靠在墙上，说的很云淡风轻。
“你难道就不怕帮我做了这个决定之后，我会比之前更可怜更难过？”
薄简安轻笑出声，转头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顾老师，我不会让你更可怜更难过的。因为，我对你有了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