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愣,只见顾思煜嗤笑一声,转头看向窗外,一字一顿地对我说道:“我什么都能听清。”
所以,这个什么的意义,是什么?
“你们在走廊上说话,我是完全可以听清楚的。当然了,刻意压低声音除外。可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你们应该也不会意识到这一点吧,姐姐?就比如每一次我住进来的时候你跟医生的谈话,每一次你偷偷在外面啜泣的声音……其实很多事情我都知道,只是你们不知道我知道而已。”
我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这个重症监护病房小煜住进来的次数不算多,但每一次情况都十分危急。我们探望的时间本就有限,又鲜少会注意是否有人在外面讲话……种种因素作用之下,我居然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种情况的存在。
“姐,你别这么惊讶,弄得我还挺不好意思的,瞒了你这么久。”顾思煜转过头来看着我,苍白的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其实就算不是我亲耳听到的,也多多少少可以猜出来一些。我一直觉得,我的病怎么样,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自己感受的更清楚。我能提前预料到自己的身体会好转,或者会变得更糟糕。”
话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额前的碎发稍稍遮住了眼睛。
“可是这一次,我觉得我好像控制不了自己了,姐。”语气低沉,甚至带着点绝望,如坠冰窟,“你知道吗,我前段时间一直都觉得自己状态很好,觉得自己哪怕是有病,可好像也能活的跟普通人一样。可这次,我就像身体里有一根线突然崩断一样,猝不及防。”
“小煜……”我忍不住开口叫了他的名字,想要安慰他几句。
“姐,你知道我的,我不喜欢被安慰。如果安慰有用的话,我可以每天都安慰自己一百遍,不是吗?”顾思煜偏着头,冲着我生硬地勾了勾唇角。
我突然觉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句话是很有道理的。一个觉得眼泪无用,一个觉得安慰无用……都是不甘于命运安排的好孩子啊,有什么道理不相互扶持着往前走呢?
“好吧,那姐姐不安慰你。”我应下了顾思煜的话,“但是我希望能听你说一说,到底因为什么才要突然跟文熙分开。别人不知道你,但我知道。所以别拿那些含糊其辞的理由搪塞我,免得被我拆穿,那多尴尬。”
听了我的话后,顾思煜的笑稍微柔和了一些,眼底的暗淡里也多了一点点零星光亮。
“姐,我之前说的那些话,还不够明显吗?”他略有几分顽皮地反问我。
“不够,我希望听你原原本本地亲口说清楚。”我坚持。
“好吧,我说。”顾思煜也不拖延,“归根到底,是我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况很差,很糟糕,一切都不可控,让我看不到任何希望。我可能做不到之前说给你听的那些豪言壮志了,所以不想再把文熙拉扯得更深,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看,我说我足够了解我的弟弟。
话说到这里,顾思煜顿了顿,接着说道:“对你,对妈,我身为弟弟,身为儿子,这是自己决定不了的身份,我虽然很抱歉却也只能接受。但是对文熙,我可以是她的人生伴侣,也可以只是萍水之交,如何选择,全凭自己的心意。姐,我觉得我的承受能力,最多能承担起两个人为我伤心难过,真的担不动第三个人了。如果有一天,我……”
顾思煜下面的话没有说,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如果有一天,他死了。
“……总而言之,我认命了,不想再自命不凡,觉得自己身上会有奇迹发生。这次突如其来的病倒还真是打醒了我,让我不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好好地归于现实吧。”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以一种怎样的坚强,才能对我说出这番话。透彻到让人不能呼吸,痛彻心扉。
我明白,他应该也听到了之前晏文熙和仇主任对我说的,关于肾源的那些话。就像他自己刚刚说的一样,他其实知道很多很多事情,比我想象中要多得多。
“姐,你不要哭啊……你这样就不好了。”顾思煜努力伸手,用指尖轻轻地擦掉我滑落的眼泪,絮絮叨叨地宽慰我,“人各有命,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我运气真的不太好。可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我又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那部分人之一。我有爸爸妈妈,有姐姐,还曾经认识过那么多善良的朋友……和那么值得倾心的姑娘。”
所以呢?
这样卑微到不值得一提的幸运,就够了吗?
“小煜,你相信姐姐,”我平复了一下情绪,努力瞪大眼睛不让泪水流出来,试图传达给他一种希望,“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把事情弄清楚,不会放弃的!”
即便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即便我知道它一定很难,但我为了我的弟弟,也必须要用尽所有力气去尝试!
这是我全世界唯一的最好的弟弟,我不能让他在承担身体上的重压的同时,还在经历精神上的煎熬。
不管是去问我妈,还是去求莫烨川,更或者去求陆铭琰……无论需要我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在所不惜!
只要,只要我弟弟能活下来,能过上他正在奢望实则平凡如斯的生活。
“姐,其实我比你更早知道,咱们家好像跟普通人家真有那么点不一样。无论是妈的事情,还是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我怔了怔,不知道小煜想表达什么。如果是跟莫烨川有关的那些事的话……好像在逻辑上不能跟我妈的过往相提并论。
但是,我也没有其他什么值得拿出来说道的故事了吧?
顾思煜的表情很微妙,眸子里稍微浮现了一丝挣扎,旋即就消散了去。而后他舔了舔嘴唇,长舒一口气,然后低着头对我说道:“姐,我觉得我跟妈都太自私了。”
“自私?”我轻声反问,不知道为何,背脊上竟然有些发冷。
“更确切地说,是自私到了极点。”顾思煜自嘲地笑了笑,“姐,你其实不是爸妈的女儿,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