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寒怔怔的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帝那张苍白的脸,看着他默不作声的眉开眼笑。
然后把目光转移到了皇帝一旁双目低垂,神怡气静的张大仙身上。
这主仆二人一个轻狂如风,一个幽静如林,却如此这般结合在一起,对于雨寒来说,说这副画面诡异恐怖也不为过。
――风几乎可以挑战一切,摧毁高楼大厦,掀起惊天巨浪,却唯独会被深林稀释的无影无踪。
王公公口中冗长的圣旨仍旧没有读完。但其中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一根钢针,一条厉鞭在他的头顶上狂乱飞舞,他只感到自己的头皮一阵阵发麻,胸口一阵阵闷痛。他的眼睛里,也布满了殷红的血丝。
“……皇天不负,让朕和皇儿李辛博父子团聚,现加封李辛博为‘遗王’,因张真人为圣上寻回龙子,功德无量,封护国法师,钦此!”
雨寒听完这一切,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结束了大理寺一天繁琐沉闷的工作,他魂不守舍的回到了家中。月婷像往常一样,为他准备好了香味怡人的可口饭菜。
他一脸阴郁的坐到了餐桌前,闷闷不乐的抄起了筷子。
“你今天怎么了?”月婷瞧出了他的不悦,“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雨寒胸口涌上一股莫名的心酸,不禁放下了筷子,把头埋在了胸前,偷偷地用袖口抹去了眼角的垂泪。
“没事啦!”
当他在抬头看向月婷之际,强忍着心中的悲痛,笑了笑。
只是他的双眼中,那晶莹而苍白的瞳仁里,出现了几道深邃的血丝。眼角还有擦拭过的泪痕。
“你到底怎么了……”
月婷看出了雨寒明显刚刚哭过,心中忽地一阵绞痛,她走过去,将雨寒揽入怀中,泣声道:“你快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真的没事。”雨寒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娘子你莫要担心。”
――他如果告诉月婷,今天那狗皇帝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和自己很像的少年,还说这少年有帝王之气,还把少年封了“遗王”,然而他萧雨寒一心想要扶持的太子李辛铭从此会彻底被皇帝冷落,甚至会留在南国孤独终老,彻底没戏了,而大晟江山的未来会万劫不复,大晟的子民也必将陷入不可捉摸的水深火热中。他不知道月婷会不会现在就要拉着他一起归隐山林,游荡江湖去。
他已经很累了。但他还不想就这么放弃,更不想让自己用生命和尊严去苦心经营的这一切都付之东流。他虽然很累,心情很郁闷,但他却不想他的女人去和他一起承受。
“胡说,”月婷不依不饶,哽咽道,“你刚才明明哭过。”
就在那一瞬间,雨寒的眼前忽然一亮。
他推开月婷,起身独自走向木门,背负双手望着窗外辽阔的黑夜,淡淡道:“娘子,待会说不定会有人来找我,你不需要担心,我想,出不了子时就会回家。”
“谁会来找你?”月婷秀眉微蹙,“难道会是那个贱女人水曼云?”
“不,”雨寒转身看着她,摇头道,“是杀害水曼云的人。”
“你说什么,水曼云死了?”月婷瞪大了眼睛。
雨寒点了点头,叹道:“已经死了很久了。”
月婷的脸色变了,骇声道:“今晚找你的人……是谁?”
雨寒笑了笑,道:“冷轩,和南经。”
月婷的脸色又变了,变得悲伤而充满了一种……
“你刚才哭,是因为水曼云死了吗?”她咬了咬嘴唇,故作着坚强,拼命不让泪水流下来,悲声道,“不过我现在更担心的是,冷轩和南经既然识破了水曼云杀了她,今晚找你来会不会也杀掉你?”
“你这个傻姑娘……”雨寒哭笑不得,叹道,“在水曼云出事之前,我也曾劝过她不要在回神月门了,可是她不听,说到底她因我而死,作为朋友,我的心里的确很难受,也的确受到过冷轩和南经的质疑,不过路还是要走下去的,冷轩和南经也是要找理由搪塞过去的,至于今天之事……”
他苦笑了一声,接着道:“是因为那狗皇帝今天上朝,居然从宫外带回来一个看似懵懂无知的少年,还封他做了‘遗王’,看样子,狗皇帝是打算把他作为储君了,冷轩和南经都是景王的拥护者,他们绝不会坐以待毙,所以他们今晚来,是要找我商量对策。”
“那你为什么会哭?”月婷问。
“我哭了?”雨寒抓了抓脑袋,笑道,“没有吧?”
月婷看着他,讥讽道:“你撒谎!”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家丁跑了进来,道:“老爷,门外有客人来访,自称是冷大人有请。”
雨寒对着月婷,摊开双手,无奈道:“我去了,娘子毋需挂念,早点睡吧。”
丢下这句话,雨寒就急匆匆的走了。
萧府门外,冷轩的管家已经备好了双辕马车。
雨寒敏捷的钻进黑色的车厢里,落下了门帘,赶车的车夫轻轻地挥动马鞭,转眼之间,马车便驶进了烟雾飘渺的茫然夜色中。
有时候茅塞顿开,并非灵机一动,而是经历过无数次在绝望中的苦苦挣扎。才能从千头万绪中理出一些线索。
自从今天朝堂突变,雨寒便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痛苦之中,不过他就是这样一个时常被绝境眷顾的人,他不相信这一次他自己走不出这绝境。
只不过,他这天晚上,他的独自承受,他独自的苦苦思索,以及对月婷的善意,到最后却让月婷独自伤心不已。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很多时候,即便是你考虑的在周全,在未雨绸缪,你也无法做到十全十美。雨寒也不能。
――他若是未卜先知,提前知道这天晚上他回去后,月婷这个“小肚鸡肠”的女人还在为他到底是不是因为水曼云落泪而独自落泪,只怕他再累,也会对月婷把一肚子苦水倒出来的。
还是那间昏红烛火,晦暗不明的屋子。
以前帝都三君子尚在的时候,每逢朝中发生大事,四君子总会在这个地方会面,也可以说,朝廷里的很多重要决策,都出自于这个房间。
现在四君子早已名存实亡,只剩下了一位冷君子,但是这昏灯如豆的房间,却仿佛被下了神秘的诅咒一般,因为来这里做客的人,谈论的主题永远都是阴谋。而这里的主人――冷君子,本身就是一个阴谋的存在。
雨寒走进了里面。他发现南经也在。
南经坐在距离木桌上的那盏烛火较远的位置,只能勉强瞧见他那张深邃粗犷的脸,而他的身体,仿佛已经被黑夜吞噬的干干净净。
雨寒来过冷君子府上很多次,不过南经也会和他一起出现的时候,还是第一次。遗王的到来,对南经和冷轩所造成的冲击与压力,由此可见一斑。
冷君子平时很冷,不怎么爱笑,即便是笑,也会给人一种虚伪做作的僵硬感。但是今晚,他却在对着雨寒微笑。昏红的烛火将他混浊的眼眸和那张皱纹交错的老脸映衬的像只来自幽冥中的鬼。
这里的氛围实在太过阴冷,雨寒的脊背有些发凉……
――皇帝昏庸,房间里的这两个大臣也实属朋比为奸,一丘之貉,都是十恶不赦的国之佞臣。雨寒和这种人打交道,又岂会不觉得浑身发毛?
“雨寒,快坐下,”冷轩笑眯眯的目视着雨寒坐在了木椅上,“今晚找你前来,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吧?”
雨寒看着他,笑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皇帝在朝堂之上册封的遗王?”
冷轩点了点头,叹道:“真是聪明人啊,一点就透。”
他接着道:“区区一个流落民间的皇子,他何德何能可以继任大晟的江山?”
雨寒沉吟道:“这么说……遗王当真是皇上的私生子了?”
“这个……”冷轩欲言又止,忍不住看向南经。
南经点了点头,自黑暗中伸出了两只手,做拱手状,嗟叹道:“皇帝陛下天性多情,乾道五年,确有这么一桩风流韵事,后来皇帝陛下派人去接江文靖,而那个时候江家人的确是被江湖仇家屠了满门,不过在后来江文靖有没有死里逃生,有没有为陛下生下龙子就不清楚了。”
雨寒苦笑了一声,暗暗道:这个无耻的男人和皇帝的女人有染生下了孽子,还试图让自己的儿子登基为帝,可当他提到皇帝的时候却如此恭敬。这厮果然很有一套。
“雨寒,”冷轩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在笑什么?”
雨寒止住笑声,淡淡道:“如果说,皇帝身边的那个张大仙这些年来一直都居心叵测,而他带回来的那个遗王根本不是皇帝的龙子,两位大人,请问你们会如何应对?”
冷轩道:“当然是去燕州查清事实真相,证实那遗王李辛博不过是个和皇室没有任何半点关系的杂种,让那个装神弄鬼,惑乱朝纲的张大仙死无葬身之地!”
雨寒点着头,似乎很同意冷轩的这种说法,又问:“可是,如果皇帝一开始就知道李辛博根本不是他的儿子,不知道两位大人,又该如何去做呢?”
冷轩和南经四目以对,惊诧不已,几乎异口同声的看着雨寒,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雨寒冷笑了一声,继续问:“不知道两位大人,有没有听说过‘夺舍’?”
“夺舍……”
冷轩和南经再次面面相窥,皆发现对方的脸色由惊讶变做了惊恐,冷汗也悄悄地爬上了彼此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