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铭失魂落魄的回到了东宫。
回到了冷冷清清的宫殿。
这里，已经没有了金科。
也没有了若汐。
没有了夏炎君。
没有了雨寒。
没有了叔邢健。
这里，如今，只有他自己……
……
……
夜已深。月满中天。
帝都城郊的山林外。
马唯和雨寒二人，一老一少，在月光下的阴影中肃穆而立。
远方的帝都，在薄雾轻浮的月夜下，像是一座飘荡在半空中的海市蜃楼，给人一种并不真切的感觉。
马唯遥望着星月沉浮的夜穹，叹道：“世事无常，真没想到，一代枭雄叔邢健，就这样一掌把自己拍死了！”
雨寒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你真的认为他死了？”
马唯转脸看向雨寒，惊诧道：“难道他是在……”
雨寒冷冷一笑，道：“恩师曾经说过，叔邢健之所以被称为‘浮风剑客’，是因为叔邢健就像是天上的风，狂傲不羁，肆无忌惮，却又百般诡异，不死不灭，即便是遇到了无法逾越的高山，也会神出鬼没般的绕道而行。”
他看向马唯，接着道：“这样的‘浮风’，又怎么会轻易死去呢？”
“真的？”
“绝不会。”
“这个老匹夫，”马唯啐了一口唾液，恨恨道：“没想到他居然还会装死人！太可恨了！”
“不，”雨寒摇了摇头，“他才不屑于做这种苟且之事，他之所以这样做，一来，是因为他要救金科，――只要他想走，没有人能拦得住他，可是这样一来，金科必定会紧随其后，他们二人师徒情深，他不想毁了金科的前途。”
马唯点了点头，叹道：“你说的没有错。”
他接着道：“可是，你既然知道他在装死，为什么不当场拆穿他？”
雨寒苦笑道：“师傅的冤情已经平反了，他也已经死过一次了……如果我非要赶尽杀绝的话，只怕师傅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不会饶过我的。”
“你师傅还真是幸运，有生之年，居然遇到了你，”马唯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道：“叔邢健虽然忠君爱国，可他毕竟杀了那么多不该杀的人。国法无情，他就这样逃过了一死，还真是便宜他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道：“你刚才说‘一来’，难道还有下文？”
雨寒微眯起了眼睛，目光飘向苍茫的远方，道：“他用装死这一招，大概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好让他快一点回到南境。”
马唯道：“回南境干什么？他现在已经是丧家之犬，王鹰将军会放过他吗？”
雨寒眉宇间的忧虑之色渐浓，缓缓道：“当然不会放过，可是……我相信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轻易现身的。”
马唯皱起了眉头，道：“万不得已？”
雨寒点了点头，皱眉道：“南境的情况，可能不太乐观。”
马唯似乎是听明白了一些什么，叹道：“叔邢健这老匹夫若果真如此担忧南境的安危，倒还是有些让人同情的地方。”
他接着道：“但愿将来南北两朝可以和平共处吧！”
……
……
“雨寒，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到太子的身边？”
“还不行。”
“为什么？”
“冷轩和南经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你确定？”
“当然。”
“为什么？”
“除此之外，他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
……
隔日，太子李辛铭应召进宫。
皇帝的身体如今一天不如一天，病情时好时坏，因为早些年服用了“张大仙”太多的“仙药”，导致现在药王灵虚子施展浑身解数，才勉强延长他的性命。
看来这明君风采，他这辈子是无缘在见了。
――悔不当初，又何必当初？
皇帝半睁着疲乏的双眸，有气无力的躺在病榻上，但还是一眼瞧见了辛铭那双红肿的眼眸。
“昨晚太子应该是没有睡好吧！”皇帝问。
辛铭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点了点头。
“为什么？因为叔邢健的事情？”
辛铭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哽咽道：“叔老师虽然十恶不赦，可他毕竟忠君爱国，这些年也帮了儿臣很多，如果没有他，或许儿臣根本等不到今天。如今……他却死了……儿臣……儿臣对……对不起他……有愧于他……”
乾道看着忍不住抽泣起来的辛铭，叹道：“太子，其实你做的对，因为，这才是明君所为。”
辛铭泣声道：“可是如今，儿臣身边的金科也走了······六亲不认，执法如山，这难道就是做明君的代价吗？”
“这的确就是做明君的代价！”乾道笑了笑，道：“高处不胜寒，你日后会慢慢习惯的。”
他接着道：“你现在，该不会因为叔邢健的死，而去恨那萧雨寒吧？”
辛铭道：“儿臣的确恨他，可是……可是，在三司会审上，叔老师在那萧雨寒的身边，不知道嘀咕了一些什么，看起来，他好像一点都不恨萧雨寒，事后，还嘱咐金科，千万不能找萧雨寒报仇。”
乾道点了点头，叹道：“叔邢健也是个人中翘楚的奇才！他早就看穿了那萧雨寒不是单单只为了报仇才来到这水深火热的朝廷啊！”
辛铭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乾道，问：“他还为了什么？”
乾道看着他，道：“为了你。”
辛铭道：“为了我？”
乾道笑了笑，道：“如果他一开始只是为了报仇而来的话，他又怎么会拖到今天才选择对你的老师叔邢健动手？”
“今天……”辛铭苦笑道，“他现在不但害了儿臣的老师，关于若汐的死，直到现在也不曾给我半分解释，很多官员都知道他和冷轩与景王来往密切，父皇却说他是为了我？”
“你虽然失去了叔邢健，可是你却因此收获了人心，不，你日后必定会因为执法如山而声名大振，天下归心，不是吗？”
乾道苦笑，接着道：“那萧雨寒若是一开始选择在四君子的时代对叔邢健下手，只怕曹王两家势必有恃无恐，这大晟天下都恐将被他们瓜分了去。”
辛铭转身背对着乾道，颔首沉默了下来……
乾道看着他，道：“你可曾听说过萧林枫这个人？”
辛铭凝眉道：“萧林枫？前些年因为王秋玉下马而后被平反的那个大理寺卿萧林枫？”
乾道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朕总觉得，这萧雨寒就是萧林枫的儿子。”
他接着道：“尽管到现在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两人有关系。”
辛铭道：“儿臣也是听说过这个萧林枫的，据说此人和马唯早些年因为执法严明，被朝野中人戏称‘牛头马面’，‘双鬼难缠’，两人同在大理寺当差，虽然萧林枫要比马唯大上十几岁，官阶也比马唯高上两级，但朝野中人皆知两人是肝胆相照的一对好友，只可惜后来，一个被四君子害死了，而另外一个被雪藏了将近二十年。”
乾道的神情若有所思，道：“若是这萧雨寒果真是萧林枫的儿子，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就可以做一个顺理成章的解释了。”
辛铭凝眉聚目，看向乾道。
乾道笑道：“萧雨寒为了完成师傅的遗愿，先是平定了北疆，从北疆回来后，便加入了你的太子党，在他的出谋划策下，你和夏炎君顺利的铲除了王子仁，可惜后来父皇一时糊涂，竟害了夏炎君，那萧雨寒为了救夏炎君和邱半山，相信你去后宫醉酒闹事的计谋也是他想出来的吧？”
辛铭目露愧色，点了点头。
乾道长叹一声，接着道：“可是开弓哪有回头箭，朕当时铁了心的要消减你的势力，早已是势在必得，所以朕······朕被那张大仙蛊惑，悔不当初······那萧雨寒后来便投身在冷轩门下，若不是因为他从中周旋，让冷轩出面说服朕，夏邱两家后人也不会得以保全，你去南国做质子，也是冷轩提出来的，可是如今看来······”
辛铭的目光飘向窗外，淡淡道：“不错，的确是萧雨寒想出来的，那时候儿臣还没有和萧雨寒决裂，这件事，也是他亲口告诉儿臣的。”
乾道点了点头，道：“你去了南国之后，萧雨寒又伙同冷轩除掉了王秋玉，而后又以竹箭的方式，为你献策，让朕终于了那张大仙和那个······遗王的诡计，你重新坐上储君之位后，朕虽然满心欣慰，但也是痛心疾首，因为朕这辈子·····愧对大晟，愧对百姓，也对不起你，所以下了罪己诏，而后，那萧雨寒，见你的东宫储君之位再也无法撼动，便才在这个时候选择对叔邢健下手。”
他看着辛铭，接着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那萧雨寒的一番苦心吗？”
辛铭垂下眼帘，苦笑道：“可是，他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到儿臣的身边？”
乾道伸出一只苍白干枯的手，缓缓地拍了拍辛铭的肩膀，道：“若他果真是萧林枫的儿子，你认为他会放过冷君子吗？”
辛铭瞪大眼睛，看向乾道：“父皇此话何意？”
乾道冷笑一声，道：“这个凛然大义的年轻人，已经在反间之计中尝到了甜头，他现在也早已不在乎什么名声，只怕他现在······是不会轻易回来的。”
“可是······”乾道接着道，“到底是年轻人，还不懂得适可而止，朕只怕他会越陷越深，到最后无法全身而退。”
“萧雨寒······”辛铭的眼眶渐渐湿润，点了点头，喃喃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我的身边······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了······”
乾道见辛铭这般模样，一时间感慨万千，苦笑道：“这就是咱们君王的命运，孤家寡人才是咱们的归宿······”
辛铭收住悲伤的情绪，长叹一声，道：“有句话，儿臣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乾道看着他，“讲。”
辛铭道：“既然父皇现在不选择动冷轩的原因，是害怕牵连南经，父皇也不止一次的对儿臣说，南经和父皇是患难之交，可是父皇想过没有，若是南经同样做贼心虚，害怕儿臣将来登基后对冷轩下手，牵连于他，会不会现在就和冷轩朋比为奸，图谋不轨？”
乾道点了点头，不假思索道：“想过。”
辛铭皱起了眉头，道：“那为何······”
乾道闭上眼睛，摆了摆手。似乎······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如果说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莫过于当初怒火中烧，当面对南经说出了南经和景王母妃之间的秘密······
他苦叹一声，道：“南经的弟弟南纬现在镇守北疆佣兵二十万不说，南经现在也掌管着巡防营，以及神月门，朕现在已经把南经兄弟养成了一只大象，就算是动他，也必须一步一步来，可是稍有不慎，倘若被南经察觉到了，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朕现在······想赌一把大的。”
辛铭道：“赌什么？”
乾道微眯起了眼睛，道：“赌萧雨寒，赌他身在曹营心在汉。”
辛铭悚然，道：“父皇之前所说的，也只是主观臆测之言，难道父皇真的那么相信萧雨寒吗？”
乾道帝淡然一笑，道：“这萧雨寒是叔伯牙的关门弟子，身怀盖世武功，若是做个刺客杀手去暗杀仇人的话，成功率是不是比这样百费周折要高出太多，可是他为什么选择走这条如此艰难的路？”
辛铭道：“为什么？”
乾道帝缓缓道：“他是个心中有忠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