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是非功过悲对错
煮酒2019-04-12 08:434,863

  一个脾气暴躁的男人,并不代表他一定会是没有城府的肤浅之人。

  叔邢健早在新朝未曾建立起来的时候,就是一个胆大包天,桀骜不驯的硬汉。

  他闯过很多祸,杀错过很多人。

  如果人死后冤魂可以化作厉鬼的话,那么叔邢健被这些冤魂们前来索命的时候,在这些前仆后继,铺天盖地的冤魂们的面前,他甚至渺小的连一只蚂蚁都不如。

  可是太尉叔太平退隐朝廷的时候,为什么给太ZU皇帝留下来的三位高徒当中,偏偏就有这个叔邢健?

  这是因为,叔邢健的确是一个怪人中的怪人,有时候遇到一些琐碎小事,他往往控制不住自己,爆发雷霆之怒,可是每当遇到大事之时,他通常能迅速进入冷静思考的状态,而且会揣测到别人无法看到的一方面。

  ――所以他才告诉辛铭,他可能会遇到某种“意外”。

  是的,意外。

  就像是一只行走在黑夜中的狼,环顾四方,它没有看到任何危险,却感觉到了前方黑暗中正有一双阴森的眼睛在窥视着它。

  世人皆知狼是一种凶狠狡诈的冷血动物,却往往忽略了狼和猎犬本是同类。

  若是一匹桀骜不驯的狼一旦被主人驯服了,那么它对主人的忠诚丝毫不亚于一只猎犬。

  而且狼不同于猎犬的优点是,它的智商很高,它还是一种无论在奔跑中还是在与对手的决战中,都能保持冷静思考的动物。

  ――如果说,叔邢健是一匹狼,那么他就是一匹对他的主人大晟帝国忠心耿耿的狼。

  夜已深。

  夜幕下的萧府,向来幽静息迹,像是一座久无人居的空宅。

  可是今晚萧府中的厅堂里,却是灯火通明。

  雨寒倒背双手,肃穆而立。

  他用平静的目光,看着对面的那些灰发苍颜的老兵们。

  这些来自北国各地,遁隐多年的老兵,有的年过古稀,有的拄着拐棍,有的在战场上失去了胳膊,有的看上去,只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的活着。

  但是如今,他们却不辞劳累,不远万里来到了京城。

  正如同十多年前,有一位千里徒步的少年,也不知道一路上磨破了多少双鞋子,被炎炎烈日,风霜雨雪褪去了多少的肉皮,依次分别找到了他们,并将他们之后的命运,与“叔邢健”这三个字牢牢的连在了一起……

  ――而他们来这里的唯一目的便是,为当年被冤枉火烧暮云城的那位将军叔伯牙,平反冤屈,让陷害他的凶手血债血偿。

  次日,三法司联合会审叔邢健。

  辛铭和金科也在场,两人还特意为他们的师傅准备好了一套崭新的铠甲战袍。

  审讯很快告一段落。

  三法司一致认为叔邢健无罪。

  甚至,御史台大夫何长鸣提议,大理寺和刑部随声附和,当场向太子建议朝廷应该考虑南境株洲情况特殊,是不是应该把叔邢健对株洲的治理之法列入国策。

  不过,端坐在审讯台前的太子辛铭,却因为三法司的谏言沉吟不语了良久,似乎一时间有些难以抉择。

  辛铭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与生死,导致现在变得无论做任何事情都会三思后行。即便是叔邢健对于南境的治理表面看上去是如此的天衣无缝。

  “老师对大晟的忠心,本宫自然是信得过的,”辛铭淡淡道,“可是老师百年之后,下一位堪当此重任的镇南将军,是否具备老师的忠心呢?”

  ――独揽地方军权政权,无异于割据一方的诸侯,若是有了谋反之心,后果将不堪设想。

  辛铭这些话没有明说,但他们几个人却能完全听的明白。

  每个人的身上都冒出了一层冷汗……

  ――太子虽然连自己的老师都拿来审讯,丝毫不留情面,表面上看上去是执法如山,可他的心机也深不可测啊!

  “不如这样,”辛铭接着道:“老师,那王鹰老将和你本是多年的朋友,若是让他做你的下手,为你掌管地方政权,你意下如何?”

  叔邢健拱手谢恩,道:“谢太子殿下!”

  “好,”辛铭展眉一笑,“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

  众人齐声道:“太子殿下英明。”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闪进来一个人――萧雨寒。

  本来不过是一个走走过场的事情,却因为吏部左侍郎雨寒的突然来访,莫名升起了一种诡异的气氛。

  因为在萧雨寒的背后,还跟随着三十多个看上去风尘仆仆的老弱残兵。

  更加奇怪的是,这些老兵身上所穿的兵服,皆是被刀枪挑破的褴褛不堪,那所被铁甲镶上去的地方,皆是锈迹斑驳。

  辛铭微眯起了眼睛,他预感到了某种不祥的气息。

  雨寒从容不迫的带着这群相互搀扶着的老兵走进了大殿。

  “萧侍郎,”辛铭冷冷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雨寒躬身行礼,抬眼看向辛铭,道:“启奏殿下,微臣要状告镇南将军叔邢健!”

  辛铭问:“你要状告他什么?”

  雨寒斜眼看了看此刻就站在他旁边的叔邢健,道:“乾道二年,北疆暮云城沦丧纳达沁大汗济吉特之手,上将叔保京,叔邢健,叔伯牙,被派往边疆征讨济吉特,因为久攻不下,叔保京,叔邢健二人趁着叔保京将军前往暮云城与济吉特谈判之际,设计火烧暮云城,事后,唯恐被朝廷追究责任,便合谋将这笔账……”

  “便将这笔账……”雨寒突然感到喉咙发干,便深吸一口气,继续面无表情道,“归咎于叔伯牙的身上。”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那些老弱残兵,接着道:“这些老兵都是叔伯牙将军的旧部,叔保京和叔邢健火攻屠城后,虽然疑心叔伯牙将军也在暮云城中葬身火海,但还是害怕阴谋败露,便将叔伯牙将军旧部引诱至山中空谷,对他们展开了疯狂的暗算追杀。可怜叔伯牙旧部原本五千精锐,最后就只剩下了三十几个……他们身上所穿的战袍,就是当年他们被追杀的证据,如今在北疆兵册上,尚且可以查出他们的名字。”

  在看那些老兵,虽然面对他们的仇人,以及帝国未来的君王,依旧保持着当年在行军打仗时期的铿锵无畏,不动,亦不悲,但混浊的老泪却早已纵横满面。

  辛铭怒不可遏,猛地一拍案桌,怒视着叔邢健,“老师,你当真做过此事?”

  叔邢健没有回答,也没有看自己那位高高在上的学生辛铭一眼,他冷冷地看着雨寒,笑道:“自从师兄叔保京被你斗倒后,老夫便知道这一天,是早晚都要到来的。”

  萧雨寒瞪大了眼睛看着叔邢健。

  ――他根本就不曾料到,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竟然会如此坦白的承认自己的错误。

  “你废了这么大的周折把老夫从南境调回来,一定是有备而来吧?”叔邢健笑眯眯的看着雨寒,“老夫知道,无论现在老夫在做任何辩解,都会于事无补的。”

  叔邢健颔首垂眉,摇了摇头,苦笑道:“那老夫就告诉你一些,你并不知道的事。”

  雨寒问:“什么事?”

  叔邢健长叹一声,道:“当年暮云城失守,震惊朝野,因为,古人有云,得暮云城得北疆,北疆若是在失守,太ZU皇帝出生入死数十年打下来的大晟江山,势必岌岌可危,朝廷迫不得已,便派遣了我们天山三兄弟一同征战济吉特,可是叔伯牙师弟却天真的以为,通过谈判就可以让济吉特老贼束手就擒,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又在摇头,似乎是还在对叔伯牙当年那个愚蠢的想法感到可笑,接着道:“不错,暮云城是我和叔保京合谋烧掉的,现在偶尔想来,也会隐隐痛苦,那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命……可是为了太ZU基业,为了师傅的遗命,我叔邢健从来不曾感到后悔!然而叔伯牙师弟他并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也不适合行军打仗,不适合留下来为大晟继续效力,所以,他只能死。”

  “所以,”雨寒的眼眸中似有泪光闪烁,“你就把叔伯牙将军暗杀了?”

  叔邢健看着雨寒,点了点头。

  雨寒缓缓地从衣袖里掏出一本书皮泛黄的古书,递给了叔邢健。

  “这是什么?”叔邢健接过古书。

  雨寒的眼角已经有泪水流出来,哽咽道:“这是我师傅所著作的《北疆经略》。”

  叔邢健一章一章,一字一字的翻看起来,看着看着,原本冷酷的眼眸中,竟然出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神色,继而是苦笑,懊悔,落泪……

  雨寒深吸一口气,道:“你现在还认为我师傅,不适合行军打仗,胸中没有制敌韬略吗?”

  叔邢健看着那些雨寒身后那些苟活下来的老兵,不由得百感交集,老泪纵横,悲叹道:“我错了……我错了……叔师弟……我错了……”

  雨寒看着懊悔不已的叔邢健,叹道:“我师傅,从暮云城里的大火中逃出去后,被风井岩将军所救,可是自从你离开北疆,去了南境不久后,叔保京就察觉到了风井岩和师傅暗中联络,因为风井岩将军把《北疆经略》交给叔保京之后,叔保京便认为风井岩将军虽然也是不世出的奇才,但仅凭一己之力,是万万做不出此等兵法的。”

  他接着道:“于是,叔保京便设计在战场上将风井岩将军暗杀,而后,叔保京害怕兔死狗烹,自己的兵权被四君子夺去,便把师傅的遗作放进了密室,故意放任北疆战乱。”

  “哈哈……”叔邢健苦笑道,“如果我说我当年是被叔保京撺掇的,才起了火烧暮云城的心思,你肯定不信,也罢,错,终归是错!”

  他看着雨寒,接着道:“萧雨寒,按辈分,你也应该叫我一声师伯。”

  雨寒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道:“你配吗?”

  “我不配。”叔邢健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会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承担责任,但是……”

  他死死的盯着雨寒的那双眼睛。

  “但是什么?”雨寒问。

  “但是,”叔邢健缓缓道,“叔师弟看上的人,多半是人间奇才,我希望……你以后可以好好地辅佐太子,你可能……在这个朝廷里……还有……没能完成的事情吧?你完成后,不要走,留下来,可不可以?”

  雨寒微眯起了眼睛。

  他从叔邢健的这些话中,仿佛听出了一些什么……

  ――当年他和师傅叔伯牙都曾在株洲居住,而叔邢健也在株洲,叔伯牙后来也是在株洲遭遇的暗杀……

  就当他还在揣摩叔邢健到底是不是知道他的秘密,金科已经一跃而起,来到叔邢健的身边,红着眼眶,嘶哑道:“师傅,不管你做过多少错事,你都是我的师傅,咱们一起杀出去,徒儿绝不会看着你坐以待毙!”

  辛铭怒视着金科,吼道:“金科,你干什么!”

  金科看着辛铭,露出苦涩的笑容,道:“太子,我老金对不起你了,我知道,你把我当兄弟,我老金也把你当兄弟,但是,我是我师傅从小带大的,他就是我老金的第二个爹,我决不能看着他死!”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金科虽然说不出这种文邹邹的话来,但是这其中的道理,他懂!

  叔邢健用欣慰的眼神看着金科,笑道:“你这个二愣子,让你在太子的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还是没能把你这胆大包天的性子磨掉,你记住,从今日开始,不管为师还有没有活着,你都不能找萧雨寒报仇,因为为师是罪有应得,你要好好的呆在太子的身边,太子的路还很长,你听清楚了没有!”

  金科诧异道:“师傅,你什么意思嘛,咱们师徒二人合二为一,谁能拦的住我们,今后就让徒弟陪你流浪江湖,落草为寇吧!”

  “混蛋!”叔邢健一巴掌掴过去,金科飞身滚落在地,他的嘴角流淌着鲜血,脸上已是一片yin红。

  他用委屈的眼神看着叔邢健,“师傅……”

  叔邢健瞪着他,狠狠道:“科儿,你记住为师说过的话,若是日后你不照办,那你就是为师的不孝之徒!”

  说完后,叔邢健便伸出手掌,朝着自己的天灵盖挥去……

  瞬间,整个大殿变得鸦雀无声……

  叔邢健倒在了血泊中……

  ……

  ……

  金科泪如泉涌,牙齿哆哆嗦嗦的打着冷战,爬到叔邢健的面前,抱起他的尸体,哭了好久,最终仰天一声长啸,“啊……”

  “李辛铭!”金科红着双眼,爆射出仇恨的目光,“你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你的老师去死吗?没有他,谁帮你铲除的太虚门!没有师傅送给你的天山弟子护你左右,你现在到底死了多少次了!”

  “可是你呢!”金科怒吼道,“你是怎么做的!自从你重新坐上储君之位后,表妹的仇你不去报,你上来办的第一个人,就是你的授业恩师!”

  辛铭的泪水,夺眶而出……

  “你的眼里,只有你的权力,你早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了!”金科恨恨的看着辛铭,哭着道,“也罢,这他妈的什么破朝廷!根本不是我和师父该来的地方,师傅,我们走了!”

  随即,金科便背起叔邢健的尸体,头也不回的走了……

  ……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来,用不舍的眼神看着辛铭,再次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道:“太子再见,以后我老金不会在回来了……”

  “不……”辛铭心痛不已,热泪纵横,然而面对金科的离去,却始终鼔不起勇气让他留下来……

  ……

  ……

继续阅读:第三十九章 浮风诡谋归南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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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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