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太zu旧人,前睦州都督王鹰接到朝廷委任状,即日便一刻不停前往南境走马上任。
虽然一路上,老将王鹰顾虑重重,也曾想到叔行健会不会因此拒捕,铤而走险,反了朝廷,——但作为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将,雄心未死的王鹰做梦都想行军布阵,决胜千里,所以,他还是很愿意以身犯险的。
是的,对于老将王鹰来说,战死疆场,马革裹尸,才是一位军人真正的宿命。
然而,在他离家上任的那天,他的两位白发妻子,和五个儿子,却全都泪眼婆娑的跪倒在他的身边,央求他千万不要去南境赴任······
这,到底是为什么?
万里碧空,苍穹如洗。烈焰峥嵘的艳阳下,一只雄鹰翱翔在天际……
枫林外,古道边。雨寒一袭黑衣,长身而立。
他的手中,竟赫然握着一把寒芒爆射的长剑。
远方一队长龙行军踏过之地,升起滚滚烟尘,在临近枫林二里之地,雨寒已经远远瞧见来者究竟何人。
他开始手舞长剑,身体似是化成了一股旋风,倏然离地,施展出“凋零十二剑”第十一式“蹈火探汤”。
落地之时,附近一颗枫树之上,那火红的枫叶竟簇簇而落,而后雨寒以气驭剑,貌似轻轻弹剑一挥,那落地的枫叶又纷纷而起,如同密集成群的飞鸟般,化作一片迷雾,飘向深邃的枫林深处。
雨寒看了一眼那距离他越来越近的行军dui伍,随即幽灵般的闪进了遮天蔽日的枫林中。
行军的队伍行至此地,为首的长官王鹰忽然眯起眼睛,瞧着古道边那颗光秃秃的诡异枫树,便挥了挥手,暂停了行程,然后跃下马背,独自一人走进了枫林中。
枫林深处,雨寒肃穆而立,看着悄然来访的王鹰,展眉一笑,道:“王伯。”
“寒儿……”
――谁曾料想,原本血气方刚的两个男人,竟在一时间同时喉咙发干,眼眸酸涩。
雨寒看上去倒没什么,眼眶只是红润了几分,可那征战多年,须发皆白的沙场老将王鹰竟然会在这一刻老泪纵横,径直跑到雨寒的身边,握着他的手,继而将他抱在了怀里。
“寒儿,皇天终究不负叔大哥,你终于做到了!”王鹰悲泣道,“你师父在天之灵,看到你有今天这般成就,一定会含笑九泉的!”
……
……
――细细说来,王鹰在过去十多年的时间里,只见过雨寒三次。
第一次,王鹰前往黑暗森林找自己当年的挚友叔伯牙团聚。那时候的雨寒,尚且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
当时,他和叔保京远远地瞧着,那个一脸执拗倔强的孩子,吃力的拿着一把与他单薄而弱小的体型,毫不匹配的长剑,在远处的森林空地上,一剑一剑的挥出,一剑一剑的收回!
尽管中途这把骇人的长剑,时常就会让他误伤到自己,但在他那双清澈如水的星眸中,根本看不到任何的畏惧后怕,他依然用双手紧紧地握着那把剑,一遍一遍的挥出,默默地承受着,这种枯燥索然的初期训练。
当时王鹰也只是远远地看着雨寒,然后便问叔伯牙,这个孩子日后……当真可以完成你没有完成的事情吗?
叔伯牙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第二次,已经是五年之后的事情了。
那是在王鹰还在担任睦洲都督的时候,府中侍卫来报,告知他门外有一位年纪大约十六七岁的孩子,口口声声的说要见大都督。
当他走出门外,才赫然发现,原来来者正是他挚友叔伯牙的弟子――萧雨寒。
尽管过了几年,年长了几岁的雨寒,模样早已大变,但他那双清澈而明朗的眼睛里,所显现出的那种奇异而倔强的眼神,是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王鹰当时很奇怪,因为雨寒是孤身一人来的,而且在他单薄瘦削的脊背上,还背着一个偌大的包裹。
将雨寒带至内堂后,雨寒才平静地告诉他,师傅叔伯牙被二十多个一等一的蒙面高手联手杀害了。
雨寒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尤为平淡如水。
――可是那两行顺着脸颊流下来的清泪,却背叛了他自己的伪装,也不知道他再诉说师傅被害过程中的时候,内心究竟经历了何等的波涛汹涌……
雨寒告诉他,在他随身携带的包裹里,装着师傅叔伯牙所有的遗物,其中就有关于叔保京伙同叔邢健当年用卑劣的手段,火烧暮云城的证据。
――但是他现在不能带着师傅的遗物奔走江湖,所以只能暂时交给恩师的挚友王鹰妥善保管。
王鹰问雨寒接下来要去哪里,雨寒告诉王鹰,在恩师的遗物中,某些关于北疆地貌的资料还不甚完整,所以他必须去恩师的另一位挚友家中找一找。
――叔伯牙的另一位挚友,便是在乾道五年于北疆战场之上,死于暗箭之下的风井岩将军。
王鹰当时看着他,当即明白了他日后的打算,便问了他一个问题,即是――叔伯牙不是不让他的弟子为他报仇吗?
雨寒当时也只是淡淡地告诉王鹰,他不是在为自己的恩师报仇,而是在为天下人报仇。
王鹰当即眼眸泛红,仰天长笑,嘶声道:“叔大哥,你当年当真没有看错这个孩子!”
第三次,两人相遇。便是四个多月前的事情了。
那次,雨寒找到了他,两人经过一番叙旧,雨寒向他索要了恩师叔伯牙的遗物,而后,两人便商定了一个计划……
……
……
如今这第四次会面,便是这千里送君的枫林一别了。
――想当年,王鹰与叔伯牙皆是从十几岁便开始跟随晟太zu李元宗,为了建立一个足以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新朝,在李元宗的的带领下南征北战,泣血疆场。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虽然并非同门同派,但却因为都是光明磊落的铁血男儿,便渐渐变成了一对肝胆相照的难兄难弟。
如今,叔伯牙已经不在人间。
但是,每当王鹰见到兄弟的这位爱徒,便仿佛见到了当年的叔伯牙。
他将雨寒紧紧地揽在怀中,久久未曾松手。
雨寒点了点头,拍了拍王鹰的肩膀,道:“王伯不要难过了,你的旧疾没有在复发吧?”
王鹰松开雨寒,点了点头,道:“无妨,军人行军打仗,刀剑无情,难免会落下一些伤疤,大概已有三年的时间没有复发了。”
“那太好了。”雨寒笑了笑,一只手却冷不防的探向王鹰的腹部。
王鹰猝不及防,中了雨寒的诡招,当即汗如雨下,痛苦难忍,一张皱纹横生的脸似已扭曲……
雨寒大惊失色,“王伯,你的旧疾……”
王鹰捂住肚子,苦笑一声,道:“当年因为不小心中了敌人的暗箭,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儿,没想到这伤,竟然跟了我一辈子,不过无妨,我还能行,并不比叔邢健那混蛋差到哪里去!”
雨寒的脸色暗淡下来,道:“不行,南境之险,关系到大晟的生死存亡,王伯你不能再去了!”
王鹰恨恨的看着他,嘶声道:“我不去难道还有别人吗?就因为南境是大晟的屏障,护我大晟半壁江山,所以我才必须要亲自前去!太zu一介寒门,得来江山,让万民归心何其艰难?我只要还活着,太zu打下来的基业,休想被他人夺去半分!”
雨寒摇了摇头,道:“那也不行!”
他接着道:“我不能让王伯以身犯险!”
王鹰悲愤填膺,又不便当场发怒,只好“哎”了一声,叹道:“你不让我去,我也必须去!”
“不行就是不行,”雨寒接着道,“我现在回去后就前往吏部,销毁部分弹劾叔邢健的证据,以证据不足暂请太子收回成命,如果现在找不到可以接替镇南将军的合适人选,不如让我们晚些时日,在动叔邢健。”
王鹰瞪着他,恨恨道:“雨寒,你王伯有生之年,最想看到的就是那叔邢健和叔保京两个老匹夫血债血偿,最愿意做的事就是马革裹尸,战死疆场,可是你……”
他目露苦楚之色,接着道:“你看看我都这把老骨头了,在拖上十年八载的,我还有机会等到那一天吗?没有了!我王鹰……这辈子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只是简单的活着,对于我这种人来说,早已没有什么意义,真的,我和你一样啊,心中的执念放不下,我这辈子都会死不瞑目的!”
雨寒看着王鹰,发现他的整个身体都在不自觉的微微颤抖着,似乎在他的心中,早已升起一团zhi热的,永不熄灭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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