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其实并不难,无论你伪装的任何人,都只是你的一方面而已。难的是,你要放下自己的仇恨和悲愤,去笑脸迎人。”
“不过我做到了。”
“可是,我差一点就忘记,原来我是不能那样无耻的活下去的。”
大概,让若汐觉得她是真正走到辛铭心里去的,就是这几句话而已。那一次,还是在辛铭酩酊大醉的时候。也是她第一次走进宫门深似海的皇宫。
如果需要一个确切时间。那应该是雨寒走后的第十三天。
十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是对于一个时刻需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曾经自己最鄙视的那种人来说,那就实在太长了,甚至会,消磨掉自己的意志,还有那斗志。
辛铭一开始觉得雨寒说的是对的。他的确需要忍辱负重,韬光养晦。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与世无争的人。
然而,清心寡欲不代表与世无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也并不代表与世无争。
帝都四君子可不是吃素的,他们不是庸碌无能之辈,他们之所以如今能够把持朝政,还不是因为他们也经历过十年苦读,腥风血雨,厚积薄发?
所以倘若辛铭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杜门不出,也只会让他们怀疑他是在暗中积蓄力量了。
既然要让那些人对他放松警惕,就必须做出一种玩世不恭的样子来。
所以每天太子东宫都会笙歌燕舞,醉生梦死。
直到有一天,他醉眼溃散,举杯狂饮,心中感慨着自己究竟是蝴蝶还是庄周,忽然间,在那一群翩翩起舞的舞姬中,有一个身影曼妙的美艳女子,突兀的从长裙里抽出一把软如蛇信的长剑,飞身向他袭来,那长剑蜿蜒颤乱,却在刺向他的那一瞬间变得尖锐笔直。
幸好始终站在他后面肃穆而立的金科疾风般的及时出手, 一剑飞出,女刺客便跌落在地,再看她那只握剑的手,已经脱离她的身体,飞落在身后十丈外的地面上。
但仍死死地握着那把锋芒毕露的利剑。
殷红的鲜血飞溅在辛铭的脸上,他也只是打了个寒颤,随即怒不可遏的一把揪住了那女刺客的脖子,质问她到底是谁派来的。
可谁知,就在这时,那女刺客的目光竟然变得悲戚起来,一双美丽的眼眸滴落下了晶莹的泪花。
相信那种绝望痛苦的眼神,辛铭这一辈子都是忘不掉了。
因为下一秒,那女刺客就咬舌自尽了。
从她的红唇中慢慢地吐出半截血肉模糊的舌头,滑落在辛铭的手臂上。辛铭险些因此疯掉!
这人是一个死士。
死士的意思,就是唯命是从,不惜用生命做代价去完成某种残酷的任务。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是对自己的主人忠心耿耿。
有时候只是因为迫不得已,或者他们的亲人掌握在主人的手中,主人利用人性的弱点,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杀人工具,或者他们在做任务前都会服用某种毒药,只有完成任务后才会得到解药。如果任务没有完成,那么,他们就会受尽常人难以想象的煎熬,在歇斯底里的折磨中痛苦死去。
这种死法,远不如自杀来的痛快。
辛铭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瘫坐在了地上,沉默了很久。
直到大内侍卫统领南纬带着众侍卫急匆匆的赶来,辛铭还是呆若木鸡,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是的。他崩溃了。因为这时候,他忽然发现他的好朋友雨寒说的话是不对的。
雨寒让他把自己伪装起来,他的确这么做了,而且他乐在其中,因为,一个人在沧海行舟,逆浪而行,力争上游并不容易,可是,顺流直下却很容易。而且那种堕落的感觉很美妙。
因为堕落的时候,你通常会把一切都抛之脑后,而且当你把这种行为美其名曰为“伪装”的时候,就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可是他伪装堕落的时候,他的政敌又在干什么?
他们并没有选择放过他,相反,他们仍然在保持高度警惕,还在处心积虑的谋划着该怎样除掉他!
当天夜里,辛铭彻底堕落。
他孤身一人,举坛醉饮!
当站在门外的金科听到屋内传来酒坛碎裂的声音,便再也无法气定神闲,他凝眉苦思良久,最后决定还是要进去看一看,于是他夺门而入,只看见辛铭像是一滩烂泥般的瘫倒在地,用含糊不清的言语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
若汐······
金科抱起了满身酒臭的辛铭,却被醉的一塌糊涂的辛铭大声叫嚷着“谁让你进来的!你出去,你出······去······”
辛铭奋力用软绵绵的拳头敲打在金科的身上,但是金科却不为所动,仍然坚持着把辛铭放在了卧榻之上。
“金科,”辛铭躺在床上,醉眼朦胧的看着他,傻乎乎的笑了,“你知道吗?我不是不喜欢若汐,我不是不想让她做我的太子妃,可是,你知道的,我们门不当,户不对啊,我如果现在就要执意把她强娶过来,他们那些人一定会找借口抨击我不识大体,恣意妄为,不配做太子的,可是这只是其一。”
金科默默地听着。
“其二,”辛铭醉笑道,“你也是听说过的,太祖当年被人暗杀了,我爷爷他······他妈的被那些逆臣贼子暗杀了!这始终是我心头上的一片阴影!”
“殿下你真的喝多了,太祖明明是被前朝余孽暗杀的,”金科匆忙道,“殿下啊,你这么大声,小心隔墙有耳啊!”
跟随辛铭这么久了,金科自然知道在这波诡云谲的皇宫中,甚至包括皇帝,都是不可以随便妄言的。
“你说的对,”辛铭憨笑道,“我以前还曾经这样教育过你呢!你这兔崽子长记性了,好,好,有长进,孺子可教,可教,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转眼,辛铭便一脸阴郁愁容,“金科你知道吗,我不是不想娶若汐,就是因为太祖当年被人暗杀了,所以我才害怕我始终有一天也会被他们暗杀,如果我死了,到时候我的若汐岂不是要守活寡?那样一来,我岂不是要害了她?”
“我那三位好王弟的惨死你也是知道的,说不定下一个就是我!我不能害了我的若汐!”
不知道是酒气的熏染,还是辛铭的脆弱,他的眼角竟然垂下了两滴热泪。
他本不是个容易流泪的人。
在他高贵的血液里,流淌着帝王之家的残忍,坚毅,果敢,但唯独没有懦弱的眼泪。
“我知道若汐她等了我很多年,甚至被人误以为她是一块对男人不感兴趣的魔镜,这些年,她受够了那些风言风语,”辛铭悲伤道,“最近我们还搞起了冷战,我知道她心里恨我,她恨我为什么总是让她等我,所以才故意不理我。”
辛铭咬了咬嘴唇,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接着道, “可是我心里苦啊!”
“原来你是因为这样才对我的表妹如此薄情的,”金科长叹一声,“太子爷,殿下,表妹夫,你为什么不把这一切告诉若汐呢?你可知道,这些天来,最近,表妹和姑母他们的关系搞得也不是很好,他们劝她快点嫁人,不要在等你了,表妹那个傻丫头,虽然对你爱答不理,又什么都不肯说,她让你猜,可是她却从来不曾答应姑母他们去相亲啊,你有自己的苦衷,她呢,也有自己的苦衷,可是你们谁都不肯告诉谁,干嘛彼此非要这样折磨自己呢······”
当金科唠唠叨叨半天过后,才发现辛铭已经沉沉睡去,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金科为他盖好了被子,看了看他那张通红的醉脸,无可奈何的叹息了一声······
第二天早晨,辛铭并没有醒来,他发烧了。烧的很厉害。
乾道帝也带着几个皇子赶了过来,亲自查看了太子的病情,并吩咐太医院的太医们一定要用最好的药材治疗太子的高烧,并信誓旦旦的严令众太医,如果太子的身体出现什么差池,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活。
昨天刺杀太子的女刺客身份还没有查出来,而今天太子就染上了高烧,这让乾道帝显然爆发了雷霆之怒。
帝都四君子他除不掉,对付几个太医还是绰绰有余的。
结果那些太医们面对乾道帝的横眉竖眼,个个唉声叹气,原因只是因为太子连日来饮酒无度,昨天又受到了刺客的惊吓,导致气血不足,肾亏脾虚,而太子非但没有就此消停,晚上又在狂饮烈酒,这无异于雪上加霜,火中送炭,而且昨天晚上就该服用醒酒的药物,可是太子却没有。
“不管怎样!太子若是有三长两短,你们都得陪葬!”
乾道帝撂下这句话就拂袖而去。
这天晚上,辛铭的脸色蜡黄,神情溃散,仍旧高烧不退。恍惚朦胧中,他的喉咙滚动,用含糊不清的声音仿佛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两个字。
太医不知道。
只有金科知道,太子道出口的那两个字一定是——“若汐”。
所以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金科去了苏阳胡同。
在这深更半夜里,金科披星戴月,快马加鞭,赶到了若汐家,他并没有对姑母隐瞒什么,但也只是说了短短的几个字,“太子病重,他希望见表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