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人很脆弱。人之所以活着,不过是因为体内有一口气而已。
当一个人万念俱灰,又或者围绕在他的身边,出了太多的事情,让他无法摆平,他招架不住,这时候摧毁他身体的往往不是大病。而是源自本身的斗志。
一个人如果没有活下去的斗志,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如果想要救他,莫过于送给他一些活下去的支撑,即便是一种压力,也会转变成求生的动力的。
人的确很脆弱,但有时候又会爆发出无比强大的斗志。
辛铭此刻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金科这时候把若汐带到了辛铭的身边。
若汐来到他的身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掉眼泪。
辛铭睁开了迷蒙的眼睛,看到了那个独坐在床头黯然低泣的倩影,又用力的眨动了一番,才终于看清面前的那个人是若汐。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是,他整个人已经虚脱掉了,哪里还有什么力气?
若汐擦了擦眼泪,伸出双手把他按在床上,告诉他,“就这样躺着,不要动,现在你一旦坐起来,就会头晕目眩,那样你会更难受。”
“我······”
“什么都不要说,在我来这里的路上,金科已经都告诉我了,”若汐擦干眼泪,故作嫣然,“你好好休息吧。”
“金科对你说什么了?”
“你对他说什么,他就对我说什么了。”若汐问他,“你都对他说了一些什么,你不知道吗?”
“他什么都告诉你了?”
“对。包括你昨天吃酒遇刺的事情。”
“……”辛铭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暗自揣摩着,金科是不是把他是个一无是处的废太子也告诉若汐了。
这个世界上,有哪个男人会喜欢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短处呢?
“你之所以遇刺,”若汐沉吟道,“是因为那些人不相信你是在伪装。”
完了······
辛铭暗自叹息一声,心中已然明白原来金科真的把什么都告诉若汐了。
若汐轻叹道:“其实······”
辛铭见她欲言又止,便问,“其实什么?”
“你若是想要让他们相信你如今不想在和他们斗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嗯,我以前太幼稚了,直到昨天那个刺客出现,我才明白我是多么的天真。”说到这里,辛铭苦笑了一声。
“不,如果你和以前一样对他们苦大仇深,我想你会死的更快,”若汐笑了,“你之所以天真幼稚,只是因为你做的还不够彻底而已。”
辛铭微眯起了眼睛,仔细的打量起了面前的若汐,仿佛像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女子。因为,他不相信若汐会说出这样的话。
以前,若汐之所以吸引他,是因为若汐的天生丽质,是因为若汐笔下的那些烟云绚烂的水墨画吸引了他,而且若汐是个博古通今的才女,和这种女子谈话,简直妙不可言。
所以他被深深吸引,无法自拔的爱上了若汐。
可是今天他才发现,若汐原来还有她的另一面。
“怎样才算彻底?”他问若汐。
“走出皇宫,去外面,多走走,多看看,就当那些暗算你的人不存在,”若汐莞尔一笑,“你整天呆在东宫,有了固定的地点,他们当然会绞尽脑汁想尽办法算计着该如何对你下手,只有你的行踪飘忽不定,让他们觉得你神出鬼没,他们才找不准机会对你下手。”
辛铭忽然觉得若汐的话很有道理。
“你想想看,”若汐又说,“你上次被他们暗算,是在西三桥下,那是因为他们知道你每天都会去那个地方,所以才埋伏在那里偷袭你,可是如果你把你的日常作息完全打乱呢?这样他们就不会那么轻易的找到机会了。你说,对不对?”
“嗯,你说的对。”辛铭道,“整天呆在这深宫里面,想出去找你,又怕你不理我,都快要闷死我了。”
“不许说死,”若汐伸出两根玉指捂在了辛铭的嘴上,“你之前还对金科说害怕我守活寡,如果我日后在听见你这样说,我会立刻嫁人,永远都不等你了,这样我就不需要以后守活寡啦!”
辛铭握住了若汐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天晚上,他们之间说了很多话,直到临近五更,若汐才依恋不舍的离开了辛铭,在金科的护送下,走出了皇宫,回到了自己家中。
烟消了,云散了,若汐准备继续开始她的等待······
隔日,辛铭的高烧便消退了,他开始和金科一起出宫散心,而楚若汐也开始女扮男装,陪他一起畅游帝都。
就这样,一连过了很多天。
可是,他们又哪里知道,在貌似平静的浮华帝都下,始终有那么几双阴鸷的眼睛,在注视着辛铭的一举一动,而一场诡异的风波,正在朝着若汐蜂拥而至,在这场浩劫中,若汐的整个家庭也将支离破碎,甚至,家破人亡。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也正是源于很多天后,“莫言君子”曹公玺和“冷面君子”冷轩之间的那场诡异对话。
“你真的明白了?”
“我明白了。”
地点:苏阳小巷,楚家包子铺。
计划:下毒。
目标:设法让太子中毒。
——这就是冷轩接下来的计划。
这天下午,天气并不晴朗,虽然没有雾,也没有风,但天空中的阴云却在用一种肉眼足以瞧见的速度缓缓前行,冬日的暖阳时而被乌云包裹,时而露出残缺的一角。
辛铭和若汐在前面并排走着,金科则在后面跟着,三人分别骑一匹高头大马,缓慢的穿行在一条店铺林立的繁华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是孩童在父母的庇护下燃放烟花的场景。寒冷的空气中,总是可以闻到烟火的味道。
街道的拐角处,有一座荒废已久的破败寺庙,那就是寒山寺。
这也是三人要去的地方。
辛铭今天之所以带若汐去这个地方,就是想为她说一说,当日他和雨寒两人在寒山寺里的第二次相遇,其实他很想告诉若汐的是,他并不是孤家寡人,他也是一个有朋友,有兄弟的人。
在寒山寺里,金科绘声绘色,神飞色动的为若汐一边讲,一边比划起了那一夜,残月西风寒山寺里,辛铭和雨寒两人所谈论的一切。
尽管金科当晚总是在对雨寒冷目相对,甚至还曾扬言要杀了雨寒,可是在他的心里,却是一个非常尊敬雨寒的人。所以归根结底,金科始终都在赞美辛铭和雨寒的患难之交。
出了寒山寺,辛铭又带着若汐去了距离寒山寺仅有二十里路程的天山阁。
天山阁,并不是天山上的一座阁楼。而是为了纪念当年天山掌门叔太平带领众门徒为太祖皇帝南征北战,一统北方,创建新朝,所以在京师重地的一所城中山上,为后来被太祖封为太尉的叔太平建立的一座祠堂。
祠堂首建于大晟景元二十一年,这一年,叔太平已是风烛残年,因为带兵打仗时落下的旧疾复发,不幸驾鹤西去,太祖伤心过度,为了可以让叔太平的英魂永远驻守大晟天下,也为了让即将步入垂老之年的自己可以时常见到这位好兄弟,所以特意在修建天山阁的时候,为叔太平在正殿修建了一座金身塑像。
金科也是天山剑派的门人,所以对于天山阁非常熟悉,不过在若汐搬到京城这五年的光景中,金科还是从来没有带表妹若汐来过这个地方游玩。
五年前,金科拜别了师傅叔行健,投奔太子辛铭后,在前往京城的路上,便绕道去了一趟睦州,也正是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遇到了落难的若汐一家人,才一起上路赶往京城。
来到京城后,金科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都守候在辛铭的身边,哪有什么时间去带着没见过世面的若汐四处闲逛。而若汐向来静若处子,自己呆在那个狭隘简陋的家中,竟也自得其乐,从未想过到外面的世界走一走。
这次若汐难得大开眼界,去了帝都圣地天山阁,可是三人刚刚踏进山脚下的朱漆木门,若汐便立刻被眼前的荒凉景象惊呆住了。
满地的枯黄落叶,覆盖住了通往山顶的那条蜿蜒曲折的白石台阶,而那早已褪去光泽的残缺白雪,则零零散散的布满了整座阴郁的山林。
辛铭见此落拓场景,也不免叹道:“想当年,太祖在世的时候,这里曾经雇佣过很多的仆人,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打扫殿堂,清扫院落,以及这上山的石阶,还有修剪山中松柏的枝叶,可是父皇继位后没多少年,户部就以铺张浪费为名,取消了那些仆人的工作,而后这里就变成了一座荒山,只留下了两个士兵驻守在门口外面,还不许民间百姓上山瞻仰叔太尉的塑像。”
“那我们贸然上山,”若汐忧心忡忡的说,“岂不是很危险?”
“哈哈哈,”辛铭笑道,“不会,我还只有三四岁的时候就经常来这里,这里有多少暗道,有过少颗树木,哪个房间里有什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所以如果有人想在这里害我,那简直是白日做梦了。”
说完后,他便独自向前,仰望山顶,拾阶而上。若汐和金科便随即跟了上去。
半路上,若汐问辛铭,“我记得你喝醉的那天晚上, 你曾对我说那个户部尚书王子仁,上次不批准你接济帝都的流民乞丐。而不许天山阁存留仆人的,当年也是户部,该不会也是王子仁的主意吧?”
“就是他。”听到王子仁这三个字,辛铭的脸色不免阴沉了下来。
“可是,”若汐再问,“这天山阁是为了纪念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的股肱之臣,本应该敬仰千秋万代,当年王子仁这样做,他对得起先人吗?”
“哼······”辛铭讥讽道,“叔太尉哪里是他王子仁的先人?他之所以当年在这件事情上斤斤计较,和几个佣人过不去,就是想让全国的百姓忘掉当年建立国家的股肱之臣是叔太尉!”
金科插话道:“表妹你可能不懂男人之间的那些阴谋心思,其实对于百姓而言,一个国家的统治者是不是可以做到高枕无忧,就在于那个人是不是精神领袖。”
若汐瞟了一眼金科,“表哥你小看人了,我哪里不知道嘛,那些卑鄙的家伙们之所以成为‘帝都四君子’,不就是想要做大晟的精神领袖吗?”
“哈哈哈······”辛铭的笑声中饱含了嘲弄之意,“什么‘帝都四君子’,其实就是四个衣冠禽兽!”
登上颓废荒凉的山顶后,三人来到天山殿,推开了尘封已久的木门,映入眼帘的除了满目疮痍的蛛网尘埃,就是那座耸立在大殿中央的金身塑像了。
只见那塑像身形伟岸,肃穆而立,身披铠甲,左手握紧兵符,右手持黄金利剑,虽然被尘垢附身,但一双狼目却是炯炯传神,仿佛天神降临一般。
辛铭和金科随即对着叔太平的金身塑像行了跪拜之礼,若汐也跟着一同跪下了。叩拜过程中,她偷偷看了一眼辛铭和金科,发现这二人的眼神中满是敬仰之情,自己的心里也不由的升起一种对先人的尊重。
三人起身后,辛铭向若汐讲起了很多关于太祖和叔太平之间的往事,也包括了叔太平在离开太祖前,为太祖留下了三位最得意的弟子,而今天,其中还尚在人间的两位天山弟子,都已经是掌握兵权的封疆大吏,而他们对他这个太子,也是忠心不二。而且和“帝都四君子”势不两立。
而后,若汐感慨太祖和叔太平之间的情谊之余,走出大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只见茫茫帝都远山的尽头,日虽西斜,但也不过巳时,所以便主张三人把叔太尉的金身打扫一下在下山回家。
于是,三人开始从偏殿的厢房找来了一些搁置了很多年的干净抹布,开始打扫起了金身。
金科平时难得在辛铭和表妹若汐的面前表演一番轻功绝技,这次打扫金身,也满足了他的愿望,若汐和辛铭看见他围绕着金身飞上飞下,时而搞得自己一脸灰尘,时而又不小心被塑像的手臂碰到了头,不免一同大笑了起来。
三人从天山阁走出来的时候,黄昏已至,天色已经暗淡下来。
据他们估算,骑马赶回家,最快也得需要半个多时辰,搞不好就到了晚上。于是三人快马加鞭,向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此时的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刚刚走后,大理寺少卿夏炎君带着两位骑士狂奔而来,向驻守在天山阁门外的两位守卫询问了一下太子是否来过这里,当守卫告知了太子的去向,炎君又火烧眉毛的策马扬鞭,向着太子离去的路径一骑绝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