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边疆的冬晨,别有一番凛冽北风寒彻骨的滋味。
此时已过五更,正是黎明与暗夜接轨的时刻。雨寒棉衣裹身,推门而出,但见庞大幽深,昏暗不明的院落里,人烟寂寂,只能听到神号鬼哭的风声。
将军府中,那些屹立百年,盘根错节的参天古木皆枯叶凋落,然而看上去就像是几尊耸入天际,与苍云接轨的天神,冷漠而沉着的伫立在那里,任由凛风肆虐。
雨寒自小到大,吃过不少的苦头,可是这边疆塞北的寒冷,还是让雨寒觉得,并不比这二十多天以来在囚车里餐风露宿好到哪里去。
他伸出两只手掌,放在嘴边呵了两口哈气,又用力的合在一起搓动了几下,然后抱紧双肩,萧瑟的身影来到围墙下,施展轻功腾空而起,便轻飘飘的落在了围墙外。
此刻,东方的边陲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寅时三刻,黎明已至,水曼云身披轻裘,莲步款款,来到雨寒的门前,从胸前的夹缝里伸出一只白皙的玉手,敲了几下,没有得到雨寒的回答,她在用力一推,门竟然开了。
她秀眉微颦,便走了进去,轻唤了几声“大人”,里里外外打量一番,才发现雨寒已经不在这里了。但是在卧室里的木桌上,放着一封书信。
按照叔保京的身份,他的早餐并不奢侈,只有半斤牛肉和一只烧鸡,外加半坛浊酒。只是筷子添加了一双,变成了两双。
——这当然是为雨寒准备的。
水曼云找到叔保京的时候,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同意,门也没有敲,就走了进来,叔保京看见水曼云,便奇怪的问,“萧才子呢?”
“他不见了,留下了一封书信。”水曼云走到叔保京的面前,把那封书信交给了他。
叔保京颔首漠视,脸色便愈发的阴沉起来,嗟叹道:“这个人行事如此胆大妄为,将来不一定是太子的帮手。”
“他在信上都说了一些什么?”水曼云问。
“你难道没有看吗?”叔保京抬眼问她。
“没有。”水曼云的眼神游离,似乎是在思索那封信上到底都写了一些什么。
“坐,”叔保京笑了笑,“我讲给你听。”
水曼云坐下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酒肉,不禁脸色暗淡起来,甚至有一种想要作呕的感觉。
叔保京一边吃一边说,“他说他要暗中前往暴民部落那里查看地形,要多方面了解他们一下,可能少则三五天,多则十来天就会回来。”
水曼云道:“哦。”
叔保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你难道不觉得这个萧才子很奇怪吗?”
“昨天晚上已经领教过了。”
水曼云想到昨天晚上被雨寒拒绝的那一幕,淡然一笑,“我丝毫不觉得他这次贸然出走有什么可奇怪的,他本来就是一个奇怪的人。”
叔保京叹道:“据说他之前不但在京城救过太子的性命,还在烟赤城救了半山将军一命,当时情势危急,就连囚车都被他打的七零八落,我绝对不怀疑他的功夫底子,只是这暴民部落不比别处,一向团结的很,在烟赤城的那个晚上,他的相貌还被敌人看到过,如今他贸然前往,若是被敌人识出了他,只怕他武功再高,也必定会插翅难飞。”
水曼云看着闷闷不乐的叔保京,“如此,要不要我乔装打扮成一个男人,出城找他?”
叔保京诧异道:“你不要命了?”
“将军不是一直都想知道这萧雨寒到底和您的师弟叔伯牙到底有没有关系吗?”
水曼云美目流波,嫣然一笑,又道:“天下哪有不好色的男人?他拒绝我,说不定会认为我是你派来的卧底,我若想知道他到底何方神圣,在现在看来,还是以攻心为上。”
“你的意思是,你要为他雪中送炭?”叔保京问。
“也可能是忙中添乱也不一定,”水曼云道,“总之我去了,若是找到了他,说不定他就会很感动。”
“······”
有时候,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不轻易开口,是因为害怕说错话。又或者,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
这种人的高明之处在于,即便他不说话,也有人替他说话。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和谁都无话可说。
这里很安静。
紫檀木桌上,一壶清茶,两盏茶杯。茶水里冒着些许热气。
冷轩坐在“莫言君子”曹公玺的对面。
“太子近来有些反常。”冷轩淡淡道。
“哦,”曹公玺微阖双眸,“说说看,怎么反常了。”
“他最近好像越来越不关心朝政了。”
“皇上没有给他差事做,这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冷轩嘲弄道,“以前每当朝中有大事发生,他总是要亲自去查问一番,然后叮嘱那些办差的官员,要如何如何办差。”
“这是他功利之心太重的缘故,”曹公玺冷笑道,“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太子。”
冷轩冷冷道:“其实他什么也不是。”
“现在不是,”曹公玺目露鄙夷之色,“以后也不是。”
“他现在每天除了呆在东宫花天酒地,就是出宫去苏阳胡同里和一个卖包子的民间女子私会。”
“嗯······”
冷轩疑声道:“那你说他现在是学聪明了,还是······”
曹公玺斜眼看着欲言又止的冷轩,问:“还是什么?”
“还是,他现在已经崩溃了?”
曹公玺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他现在已经毫无斗志了?”
冷轩叹道:“无论任何人,都架不住那样的明枪暗箭,现在朝廷百官摆明是和他作对,他新结交的那个才子萧雨寒也被我们疏远了,而他本人,在最近半年来,也被我的人暗杀了三次。”
“你觉得他怕了?”
“您觉得呢?”
曹公玺冷冷的瞧着冷轩,“难道你想让他成为下一个乾道?”
冷轩一向都很沉着,但听到曹公玺这么说,还是立刻被惊出了满身的冷汗。
“下官并不是这个意思,”冷轩摇头说,“下官的意思是说,他虽然现在看上去像个废人,但很有可能比以前变得更加可怕了!”
曹公玺垂下眼睛,冷冷地笑了,“看来太子没有崩溃,是你因为暗杀他三次不成,你自己崩溃了。”
冷轩点了点头,“崩溃倒不至于,只是现在下官也因为屡次暗杀不成功,不得不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不急,”曹公玺沉吟道,“咱们皇帝不是那么短命的人。时间还长着哩!”
“不过啊,”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浑浊冷淡起来,“太祖爷之所以让乾道做皇帝,还不是因为看中了皇孙李辛铭,而且逢人就说,他看到了李辛铭,就好像看到了少年的自己,想当年太祖还在世的时候,就曾把乾道晾在一边,直接为当时还只是个孩子的李辛铭,引荐了太尉叔太平门下的那三位高徒,虽然现在少了一个叔伯牙,不过如今北国一半的兵权还都掌握在叔太平的另外两位高徒手中,若是,让李辛铭做了皇帝,他若是日后和我们作对,那么,我们未必会是······叔保京和叔行健的对手。”
冷轩点头道:“而且镇南将军叔行健现在还指派了他的高徒金科做了太子的贴身护卫,如果不是因为那金科武艺高强,太子或许早就去见太祖爷了。”
“你明白就好,莫要对你的敌人心慈手软,”曹公玺小酌了一口茶水,接着道,“我当年提拔你,就是看中了你杀伐果断的能力,不过你今天的表现,确实有些让我不相信,你就是昨日的‘冷面阎王’啊!”
冷轩苦笑道:“怎么,难道现在外面的人不叫我‘君子’了?”
“谁敢?”
“大人敢。”
“呵呵······”
两人不约而同的讪笑起来。
曹公玺捋了一下胡子,沉沉道:“说句不中听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其实对太子的日常起居了解的还是不够多,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另外,你不是说太子最近经常去苏阳小巷走动吗?”
“是的,怎么了?”
“那个地方远离庙堂,在那里借刀杀人,掩人耳目,岂不是很好?”
他的话刚落,门外的天空中忽然飘来了一片阴霾的乌云。
冷轩叹道:“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你真的明白了?”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