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过奖了。”炎君摆摆手，笑了笑。
辛铭也笑了。
他发现炎君和雨寒虽然都是旷世奇才，可是雨寒的身上总是带着一种莫名的忧郁和冷漠，而且这种让辛铭无可捉摸的性情，会让他们之间产生一种说不上来的距离感······
炎君就不一样了，炎君这人虽然心机城府深不可测，但表面上却是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相较雨寒而言，他倒是觉得炎君更加平易近人。
“不，本宫说的是心里话，”辛铭含笑道，“你接着说。”
炎君点了点头，道，“后来家中内子见微臣迟迟未归，便带着两名丫鬟前来大理寺看望微臣，不过一开始并没有找到微臣，那是因为仵作在验尸房刚好完成了对女刺客的验身，结果发现女刺客腹中的那封书信，微臣得知后急忙亲自前去查看，这时候内人恰好赶来，大理寺的侍卫们告诉内子说微臣在验尸房，内子寻思着既然来了还是和微臣见上一面吧，于是跑到验尸房找微臣。”
听到炎君这样说，辛铭一时没有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殿下为何发笑？”炎君好奇的问。
辛铭道：“早就听人说，炎君在未出道前，就是一位吟风弄月的风尘浪子，家中嫂子该不会是怀疑你又去了风月场所会佳人了，才跑去验尸房找你的吧？”
“惭愧，”炎君汗颜道，“不过殿下，那都是以前的荒唐事了，微臣现在既然已经做出了仕途的选择，以前的那些事情，现在想来，都只不过是微臣的前生，日后恐怕再也不会有了。”
“无妨，”辛铭叹道：“男人无事可做的时候，难免会做出一些荒唐事来，其实本没什么大不了的。炎君真性情！”
这句话倒并非是在敷衍炎君，因为辛铭无事可做的时候，也经常在东宫借酒买醉，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
――可是酒鬼通常是看不起色鬼的。
不过炎君除外。辛铭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说现在的炎君已经和辛铭到了某种亲密无间的地步，他一定会说——理解万岁。可是炎君是个有分寸的人，他知道他现在究竟是找太子李辛铭干什么来了。
“其实······”炎君叹道，“跟随内子前来大理寺的两个丫头，其中一个就是黎渊。”
辛铭在听，其实他已经想到了。
“其实那黎渊本就和黎烟是一对很好的姐妹，当日内子急匆匆的带着她闯进验尸房，她发现躺在那里的就是黎烟，当时神情就有些恍惚起来，内子因为受不了验尸房里的腥味，和那血惨惨的尸体，急忙跑了出来，可是黎渊当时却并没有跟随内子和另外一名丫头跑出来，微臣看到这奇怪的一幕，很是诧异，但细细想来，可能是那丫头从来都没有见过尸体吧，所以才会这般紧张害怕。”
炎君接着道：“没想到回到家里，内子便告诉微臣说，黎渊这个丫头好生奇怪，从大理寺一路回家，她总是在不停地落泪，问她怎么了，她说一阵风吹来，被风沙迷住了眼睛，可是这天晚上很早就起雾了，根本就没有风，于是，微臣便开始警觉了起来。”
辛铭问：“那么后来你是如何发现黎渊就是太虚门的死士？”
炎君黯然道：“后来……是这丫头自己亲口说出来的。”
辛铭回忆起女刺客黎烟咬舌自尽前那绝望的眼神，忍不住嗟叹道：“想必是那黎渊姑娘和刺客黎烟姐妹情深，才最终选择弃暗投明，对少卿相告了一切吧！”
炎君道：“正是。”
“那女刺客在临死前还曾掉落了几滴眼泪，本宫于心不忍啊！”辛铭叹道，“放眼天下，有哪个人一生出来就是个坏人呢？只可惜，有的人有选择的权利，有的人却没有，天道不仁啊！”
“殿下宅心仁厚，”炎君颔首道，“对待刺杀自己的死士都能心存怜悯，的确是江山社稷，大晟子民之福！”
“好了，”辛铭摆摆手，“本宫明白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本宫绝不会对那些死士赶尽杀绝的。只要有心存良知之人，本宫自会留她们一条生路。”
炎君跪倒在地，叩首道：“殿下英明！”
辛铭垂眼看着他，“少卿起来，在本宫面前无需这般礼节！”
炎君起身，“其实……”
“少卿有话直说，说话吞吞吐吐，这可不像你的做派。”
炎君的脸上泛起两片红晕，道：“其实那黎渊本质并不坏，自从微臣开始对她起了疑心之后，便开始在暗中对她多加留意，发现她每天都会独自一人跑到家中后花园，到了那里就会莫名其妙的消失，微臣还以为自己家里是不是被人挖了一条密道，直到三天前才得知原来那黎烟其实并没有什么遁地之术，她只是爬上了后花园里的一颗大树，用从厨房里偷来的小米去喂两只小鸟。”
说到这里，炎君笑道：“后来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告诉我说，如今天寒地冻，庄稼不收，帝都的积雪又层层覆盖大地，那些留冬的鸟儿们寻觅食物想必诸般不易，更别说这些鸟宝宝了，这两天随夫人来后花园散步，一刻都没有见到那大鸟归来，于是心生害怕，所以才会喂它们食物。我问她那后花园的古木参天，高不可及，她区区一个弱女子，又怎么会攀上此等巨木。她目光闪烁，似乎是在思索如何应对，隔了一会儿，她居然哭了。”
辛铭皱眉道：“她哭了？”
“她说，她不想在这样活下去了，”炎君道，“想必是那时候她的好姐妹黎烟刚刚去世，她还没有从悲伤恐惧解脱出来，所以才会在那一瞬间崩溃。”
辛铭道：“于是你那一问，就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也许吧，”炎君叹道，“或许她一直都想找机会把这一切都告诉我。”
辛铭点头道：“看来这黎渊姑娘还是一位心地善良，重情重义的女孩子。”
炎君叹道：“是这样的，就因为黎渊天性善良，所以从小到大，在太虚门里没少受到同门中人的欺负，不过每次都是黎烟姑娘为她出面，摆平一切，这才得以活到现在，说起来，她在微臣家里潜伏，还是她第一次做任务，不过到现在，她还没有收到上级的指令。”
辛铭忽然冷不防的问：“她是什么时候去你府上为奴的？”
炎君思索了一下，“殿试结束后，微臣被封了大理寺少卿，遵照大晟礼节，礼部就为微臣操办了家丁和侍奉内子的奴婢，黎渊就是那时候来到微臣家里的。”
辛铭凝眉道：“看来自从你入朝为官的那一天起，曹王两家就已经开始严密监视你了，倘若你真的对他们构成了威胁，那么你就会受到黎渊的暗杀。”
炎君点了点头，讥笑道：“不过他们可能太低估我夏炎君了，居然派了黎渊姑娘这样的弱者来，殊不知，如今这黎渊姑娘为了给姐姐黎烟报仇，已经把他们全部的秘密都说了出来。”
“全部的秘密？”辛铭诧异道，“还有什么秘密？”
炎君淡淡道：“包括如今潜伏在宫廷御用艺伎里面的，其中究竟有多少人是死士。”
辛铭问：“黎渊姑娘也知道这些吗？”
“是的，”炎君道，“黎渊姑娘知道的的确很多，不过这一点，是黎烟姑娘还活着的时候告诉她的。”
“她们之前还曾在暗地里见过面？”
“见过。”
炎君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不过那是两姐妹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次见面。”
夜风萧瑟，月影斑驳。
无人问津的暗夜一角，围墙深处，伫立着两个楚楚可怜的女子。
她们相拥在一起，清澈的眼泪湿透了彼此稚嫩的香肩。
“如果姐姐不在了，妹妹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千万不要傻到去为姐姐报仇。”
“不，姐姐不会死的，你不是说过有一天我们会摆脱这一切，远走高飞吗？”
“那是骗人的，我们是永远都逃不掉他们的魔掌的。”
“不……”
……
回到太子东宫，已经是五更天了，但辛铭却一点困意也没有。
他现在似乎已经被喜悦冲昏了脑袋。
因为，每当提到那些潜伏在黑暗世界里的死士，都会让帝都的每一个人都谈之色变。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死士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很清楚要杀的人是你，可是你却不知道他要杀你，更不知道他何时杀你，用怎样的方式突破你的防线。
近三十年来，帝都死士的身影，可谓无处不在。被死士暗杀掉的何止太祖皇帝和辛铭的三位王弟？其中也不乏有一些忠君爱国的忠臣良将，同样会不明不白的死去。
而在这些亡魂英灵的身上，或多或少都牵扯到死士的影子。
可是这些死士就这样猖獗了几十年，却让任何人都对他们束手无策。
因为他们隐藏的实在是太好了。民间只是传言曹王两家在暗地里豢养了很多死士，但是谁也没有见到过。
现在的辛铭细细想来，才恍然大悟，这个世界上或许有人会雇佣江湖高手做保镖，可是有谁会把死士放在自己的身边呢？
如此，也难怪那些死士神出鬼没，让人防不设防，因为他们可能从未见过自己的雇主。
如今，培养死士的巢穴，终于被炎君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得以揭穿，辛铭又怎能不兴奋呢？
辛铭有足够的理由相信，真正操纵这些死士的幕后推手，不是别人，正是曹王两家。
倘若真的可以让培养死士的太虚门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那么在无形之中就会削减曹王两家的势力。
日后，或许朗朗乾坤，将再无这种鸡鸣狗盗的卑劣事件发生。
为今之计，就是要即刻派人给远在南境的镇南将军叔邢健送去密信，让他火速派遣天山弟子，通过乔装打扮成平民后来到京城，随时等待辛铭的密令。
叔邢健官封一品将军，太子少师，不但是辛铭的老师，侍卫金科的师傅，也是天山剑派如今的掌门人。
事实上，在这些年当中，辛铭一直都在和老师叔邢健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两人时常都会暗通书信的。
尽管朝廷律法严禁包括太子在内的在京官员，私自结交军权在握的武将，不过由于辛铭和叔邢健之间的关系链异常严密，所以一直到今天，也从来没有被人拆穿过。
只可惜，帝都和南境之间路途遥远，派去送信的天山弟子即便夜行八百里，来回也得需要八天的路程，再加上叔邢健做一番部署，等到天山弟子来到京城，必定是十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这十几天的等待，对于辛铭来说，的确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所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辛铭，一颗心慢慢地由喜悦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因为现在除了等待，他还得防止意外的发生。
或许意外中，炎君和他在寒山寺的谈话被人偷听到了。结果他的政敌必定会提前采取行动，或许在天山弟子还未来到京城，他就已经面临第二次，第三次的暗杀，甚至会因此死去。
或许意外中，炎君的障眼法做的还是不够好，结果被辛铭的那些政敌知道了，如此，炎君便为自己引来了杀身之祸。
或许意外中，派去为叔邢健送信的天山弟子半路上被敌人围堵，结果死掉了。然后辛铭左等右等，却迟迟等不到叔邢健的回应，反而为自己招来血光之灾……
总之，现在辛铭的心里七上八下，也只能用那句历经千年依然经久不衰的至理名言来安慰自己了。
那句话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可是，就在此时，一件另辛铭更加意外的事情，就这样在悄无声息中到来了。
因为辛铭根本不曾想到居然会有这样诡异的事情，降临到他的身上。
不，此刻有杀身之祸，厄运缠身的并不是他，而是他一生最爱的那个女人――若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