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城以西,途径烟赤城,过冥河山谷,再过二百里,就到了月沉城。
这里地势偏高,城楼陡峭,每当到了皎月升起的晚上,站在城外的冥河山谷遥看上去,月亮悬挂在城市上空,仿佛触手可及,因此得名月沉城。
月沉城在往西南方向,包括月沉城在内的七座城池,已经在多年前被纳达沁部落与维克尔部落完全占领。
如今月沉城的城墙之上,再也看不到金盔铁甲的大晟士兵,有的只是头戴毡帽,狐皮坎肩,手持大刀的草原牧民。
只是这里比其它六座被攻陷的城池有所不同,因为这里的守备尤为森严。
如果把这七座被敌军攻陷的城池看做是一个新兴的国家,那么月沉城无疑就是国家的边境。
而且还是通往外界的交通主道。
所以这里的兵力是其它城池的三倍,而且城墙也被胡人修建的异常高耸挺拔,就像是铜墙铁壁一般。
其实高筑墙的背后还有另外一层原因。
乾道二年,纳达沁部落长途奔袭六百里,以势不可挡之势攻陷了北疆重镇暮云城,事后,纳达沁的伤亡也很惨重,损失了八千兵力,是真正用鲜血和生命搏来的胜利。
当时的部落族长济吉特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智者,虽然攻占了暮云城,但却从来不允许本族的士兵入城后杀伤掠夺,为非作歹,相反,他对城中百姓提出了很多互惠政策,还推出了只收纳大晟四分之一的税银,结果不到一年,城中百姓就万众归心了。
济吉特一方面安民,一方面开始在城外设定防线,试图稳中求胜,步步为营。
然而他只忽略了一点,就此丢了性命。
即是,暮云城地处山谷凹处,且依山而建,倘若被敌人绕道去了后方山峦,在顺势发动火攻,那么,整座城市将葬身火海。
结果沦陷的当天,一位大晟的高级将领亲自出使暮云城,找到济吉特,商讨休战和平之策。
但济吉特却万万没有想到,对方采取的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术。
因为大晟将士屡次进攻,都未能攻下暮云城,所以便采取了极端的方式,一方面趁着部落士兵接连击退敌军,得意忘形之际,派遣使者前来议和,一方面又悄悄行军,将部队行至暮云城后方的山丘之上,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火攻,致使暮云城陷入一片汪洋火海。
济吉特本人也丧生火海。
所以济吉特的儿子火茨后来继承汗位,火烧暮云城便成为了心头一片时隔多年,仍旧挥之不去的阴影。
尽管月沉城不似暮云城那般地处凹谷,但仍然把城墙修建的居高临下,高不可攀。
火茨这样做,也是为了提醒族人,永远都不要忘记已故的济吉特大汗,死在了敌人丧心病狂的火攻之下。
日薄西山,漫天红霞。
马背上的雨寒一身黑色紧身胡服,伫立在月沉城的城门前,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连日来的奔走,他的脸上覆盖上了一层苍茫的风尘,似乎要比实际年龄大了五岁。但看上去更加的坚毅,果敢。
不过他的心里却在犹豫着,现在,要不要去月沉城走一趟……
事实上,雨寒自从上次和叔保京大将军不告而别,距今为止,已经六天了,而他也已经通过山丘草野中的盲肠小径,绕道月沉城,依次去了敌方攻占的另外三座城池,即沧远城,锦州城,北海城。
雨寒之所以要亲自前往这些地方,其实只是想搞清楚一件事情。
即是,如今城里的居民到底已经习惯了胡人的统治,还是生活在暴政之下,水深火热之中。
当年济吉特之所以能够在边陲重镇暮云城站稳脚步,就是因为使用了怀柔政策,对原居民和本族的百姓一视同仁。
后来新君火茨统治下的这些年,从表面来看,还算是沿袭了济吉特的策略。
不过只可惜如今北疆的交易市场已经荡然无存,即便在怎么怀柔,也无法为城市里的原居民提供以前的便利繁荣。
况且常年兵荒马乱,胡人为了扩充军资,只能从百姓的身上强加征税,由此造成的经济萧条颓废,也让如今的百姓苦不堪言。
只是雨寒不知道月沉城里的情况怎样,但细细想来,或许应该和其它的城池别无二致。
可是……
雨寒还是决定要去月沉城里走一趟。
然而就在这时,雨寒身后的远方,忽然出现了一名匆匆赶来,一袭黑衣,佩戴宝剑的骑士。
待到近了,雨寒诧异之下,回头看去,才发现那骑士不过是扮了男装的妙龄少女。
而且,他还认识她。
暮云城中的那个晚上,在灯火暧昧,烟雾弥漫的浴室中,她轻纱素裹,香艳逼人,还曾含羞娇媚的要以身相许。
水曼云……
雨寒挑起一只眼眉斜看着她,暗暗道:“阴魂不散……”
“水姑娘。”
“正是奴家。”
“你来这里干什么?”
“找你。”
“有事?”
“奴家在将军府无事可做,百无聊赖,所以想要前来保护大人。”
雨寒看着水曼云那张清艳羞涩的秀脸,又瞧了一眼她单薄的身子,苦笑道:“你要保护我?”
水曼云柔声道:“大人可知道,我这一路相随,已经跟随大人出入三座城池了。”
“哦?”雨寒假装一无所知,“你区区一介弱女子,居然跟随我前往敌人境地,你不要命了吗?”
水曼云莞尔一笑,轻叹道:“难道我在大人的眼中,就真的只是一个弱女子吗?”
雨寒打量着她,“难道不是吗?”
水曼云微微的摇了摇头,低头看了一眼腰间佩剑,娇笑道:“奴家自幼跟随干爹叔大将军学习剑术,深得‘凌云剑’的真传,如今大人居然认为奴家是个弱女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雨寒“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原来你是大将军的干女儿?”
水曼云道:“不错。”
雨寒微眯起了眼睛,又不免回忆起那天晚上的香艳情形,叹道:“现在想想,大将军对我还真是厚爱有加。”
水曼云“扑哧”一声笑了,“岂止是厚爱有加,简直是在你的身上下了血本啦!”
“血本?”雨寒的眉头皱了皱。
“他居然把自己的干女儿都送给你,这还不是血本吗?”
“那我实在是受之不起。”雨寒苦笑道。
“好了,知道你是正人君子,和别的男人不一样,”水曼云叹道,“还是让我们言归正传吧!”
雨寒好奇的问:“言归正传?”
“没错,言归正传,”水曼云道,“大人接下来是不是打算要去月沉城?”
雨寒道:“正有此意。”
水曼云道:“大人是想要亲自考察敌情?”
雨寒道:“是的。”
水曼云用奇怪的神情看着雨寒,道:“将军府中,有非常完善,包含一切关于胡人的现状资料,大人为何不向大将军索取,而选择要亲自冒着风险前往敌人境内呢?”
雨寒沉吟片刻,道:“只是想亲自确定一下而已。”
水曼云叹道:“大人这么说,是不是不相信大将军?”
“不,”雨寒摇头道,“非常相信。”
“那为何……”
雨寒打断水曼云的疑问,“我在来北疆的路上,邱将军已经把北疆的现状都告诉我了,所以我已经没必要在看那些资料,现在就是想要亲自确定一下。看看和我们现在所掌握的,有没有什么特别出入之处。”
水曼云眨动媚眼,“那大人发现了有什么特别出入之处吗?”
雨寒摇了摇头,“没有。”
水曼云娇笑道:“那大人这些天岂不是白忙活了?”
雨寒苦笑一声,叹息道:“水姑娘不也是在白忙活吗?”
水曼云的秀脸瞬间升起两片红晕,因为她发觉雨寒的这句话,是在赤裸裸的拒绝她的美意。
“不过。”水曼云沉吟片刻,“如果大人接下来去了月沉城,可能就不会白忙活了。”
雨寒道:“为什么?”
水曼云反问道:“大人之前在和邱将军的闲谈中,可否听邱将军说起过月沉城里的事情?”
雨寒道:“邱将军只是告诉我说,月沉城是一座很诡异的城市,城里有多少百姓,多少兵力,我方根本一无所知,只能从每天在城墙上巡视的兵力判断出大概七万之众,是其它敌城的三倍之多。”
“就这么多?”
“嗯。”
水曼云又问:“大人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雨寒摇头叹息道:“邱将军说了,我大晟的士兵若想鱼目混珠,进入这座城池,简直比登天还难,因为月沉城的城门很少开启,只有等到调遣军队的时候才会难得开启一次。”
“非但如此,近几年之内,义父曾派出很多高手潜入月沉城,皆是有去无回。”
“所以说,”水曼云接着道,“如果大人去了月沉城,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反之,里面极有可能就是那龙潭虎穴,所以大人会如同之前的那些高手一样,意外的死在那里也说不定。”
雨寒彻底沉默了下来。
“所以,”水曼云嫣然一笑,“你必须有个帮手才行。”
雨寒淡淡道:“我们怎么进?”
水曼云笑意盈然,缓缓地从马背上的包裹里掏出一盘黑色的绳索,“当然是等到天黑以后了。”
“看来你都已经准备好了?”雨寒问。
“当初是为了以防万一,”水曼云将那团绳索抛向空中,然后用手接住,自信满满的说,“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雨寒叹道:“万一在月沉城中,你遇到了危险,我回去后该怎么向大将军交代?”
“不碍事的,”水曼云轻笑道,“若是论逃跑,活命,我至少比你要多一百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