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退回到炎君第一天接到朝廷指派大理寺,――严查水侍郎身为钦差大臣却带头贪污赈灾公款的那天晚上。
炎君泪眼滂沱的看着雨寒,哀声道:“祖上家业都没有了,我她妈还有什么好处!”
雨寒看着炎君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当即哈哈大笑。
“你还笑……”炎君埋怨道。
“大人未必想的太极端了,”雨寒诡笑道,“大人即便是变卖掉祖上基业,也不至于山穷水尽吧?不要忘了帝都的地皮寸土寸金,你想卖了,也并不一定有人买得起。”
炎君沉默了下来,他似乎明白了雨寒的意思,道:“你的意思是……换汤不换药?”
雨寒又呵呵的笑了起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大人。”
炎君频频点头,叹道:“如此甚好,若不然恐怕百年后没脸面见祖宗了。”
“不过,”雨寒目光凝重了几分,“大人的那些财产,绝不可以直接充公,这样做的效果不太好。”
炎君蹙眉道:“你有什么高见?”
雨寒叹道:“燕州去年闹了水灾,百姓还未脱离苦海,今年部分地区又迎来了大旱,百姓真是苦不堪言啊,大人可以拜托太子殿下,暂时以太子和天山剑派的名义把这笔钱发放给燕州难民,到时候朝廷一旦反咬大人,说大人私吞赃款,再由太子和天山剑派出面,证实发放给燕州百姓的钱财是夏大人变卖家产而来的。大人定可平安度过此次劫难,而且在朝廷和民间的声望也必定会如日中天。”
――“这样一来,四君子若是在想动大人,就必须得好好的掂量一番了。”
炎君大喜,兴奋不已的说:“到时候不止是我,太子也会在朝廷崭露头角,暗中收获一批人心!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这就是雨寒所说的好处。
“另外,”雨寒又道,“大人如果在忍痛割爱一些,就再好不过了。”
炎君惊讶道:“忍痛割爱?”
雨寒点头道:“绸缎庄的掌柜携款外逃其实在四君子看来,还不足以撼动大人的家业,他们之所以来这一手,不过是找个莫须有的借口,既然我们将计就计,就要做大一些,让他们认为大人你是真的到了某种山穷水尽的地步。”
“怎样做大?”
“在烧掉一家酒楼!”
“……”
“能不能?”
“能!”
这事,就这么成了。
炎君的钱财通过太子和天山剑派发放到燕州以后,帝都四君子并没有想到这是炎君的手笔。
――因为炎君的掌柜已经携款外逃,屋漏偏逢连夜雨,现在又有一家酒楼也在一场火灾中化为灰烬。现在炎君恐怕自己都是自身难保了。
他们得到的消息是这样的。
――镇守南境的叔邢健上将听说了朝廷正在严查贪污燕州赈灾款一案,当即大发雷霆,怒斥水侍郎等无良官员,并向朝廷递上奏折一封,恳请朝廷一定要严查此案。
另一方面,叔邢健的善心也突然发作,命令天山剑派门人自掏腰包,从各地产业抽调银子,拜托当今太子前往燕州为百姓发放赈灾物资。
――这是在作秀。
四君子当即下了这样一个定论。
王子仁甚至嗤之以鼻的说――去年燕州闹灾,不见叔邢健露面,今年这黑幕捅了娄子,他马上站出来冲好人了,真是个卑鄙的家伙!
王秋玉也不曾怀疑一些什么,――他放在炎君身边的眼线黎渊告诉他,炎君是个守财奴,他私藏钱财的地方,比任何人都要隐秘。
但是现在,这笔钱却不见了。
他们将夏府翻了一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所谓的“脏银”。
刑部大牢里的炎君,在黑暗中发出了阴恻恻的冷笑……
乾道二十年的岁末,乾道帝突然一反常态,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举行了早朝。
这一次上朝,距离上次早朝,已经过去了两年有余,上次还是在乾道十八年的冬天,他亲自册封炎君,周平还有雨寒三位进士及第的那个冬日。
“京兆尹孙立痂何在?”龙椅上的乾道帝正襟危坐,微阖双眸,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颇有太祖在位时的王者遗风。
“朕在问你们话呢!”他语气加重了几分。
没有人回答。因为帝国四君子不回答。
谁要是在这个时候回答,谁就是和帝国四君子作对。——这个道理,即便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都懂得。
乾道帝横眉竖目,俯视着群臣,大声道:“大理寺卿夏炎君何在?”
这次倒是有人回答了。此人是刑部尚书闻信。
满朝官员无所不知,闻信是莫言君子曹公玺的人,他之所以站出来,是因为他的刑部关押了夏炎君。
“启奏陛下,夏炎君现在刑部大牢。”
“为何在此?”乾道问。
闻信道:“夏炎君因为审理燕州赈灾官员贪污一案,私吞赃款被人举报,现在正在接受刑部审查。”
乾道帝冷冷地看着他,“证据何在?”
闻信颔首道:“刑部正在进一步严加调查中。”
乾道帝又问:“那就是没有了?”
闻信摇了摇头,“暂时没有。”
“暂时没有,”乾道帝微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不是以后会有了?”
“这个······”闻信一时语塞,急中生智道,“户部几位高级官员和御史台联名上奏弹劾夏炎君,应该错不了,奈何微臣办案不利,还未曾找到那被夏炎君贪污的脏银。”
“放屁!你少推卸责任!”乾道帝怒气腾腾的用手指着闻信的鼻子,“你快把人给朕放了!”
“啊······”闻信瞪大眼睛,斜眼看向一边的尚书令曹公玺。
“你啊什么啊,看什么看!”乾道帝看穿了闻信的心思,当即怒火中烧,“信不信朕砍了你的脑袋!”
闻信打了个寒战,目瞪口呆的看着乾道帝那张铁青的脸,隐隐意识到了今天的乾道帝之所以如此反常,绝对是有备而来。
他再次把求救的目光抛向曹公玺。
曹公玺知道他在看他。
如果这不是在承德殿之上,他必定会掴他几个耳光,然后怒斥他――废物!
不过这点涵养对于一个“君子”来说还是有的。
他站了出来,冷冷地看向乾道帝,“敢问陛下,夏炎君被百官举报,正在审查期间,若将他平白无故的放出来,王法何在?”
“哈哈哈……”乾道帝狂笑不止,戛然道:“宣太子!”
不久,太子李辛铭身着四爪蟒袍,气宇轩昂的走上大殿。
乾道帝用欣慰的目光看着他的儿子,笑道:“太子,你且说来,夏爱卿的万贯家产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辛铭冷冷道:“回禀父皇,夏大人得知今年燕州天降大旱,民不聊生,于是,变卖了万贯家财,全部发放到了地方,所以刑部才没有在夏家搜到所谓的脏银!”
此言一出,帝都四君子即便修炼的再好,也无不惊悚动容。包括能谋善断的“玉面君子”王秋玉,也隐约意识到,这次,他们都被炎君耍了。
“燕州百姓收到接济一事,朕也略有耳闻,”乾道帝频频点头,又问:“不过朕听说那是太子和天山剑派主持的大局,怎么会成了夏爱卿的功劳?”
辛铭黯然道:“敢问父皇,倘若夏大人在审查燕州贪污一案期间,以自己的名义把全部家产捐献给燕州百姓,这样做到底合不合适?会不会被有心之人说成是夏大人心怀不古,利用朝廷的银子假慈悲,以此收买人心,贪得虚名?”
“这个……”乾道帝故作姿态,又看向百官,“诸位爱卿,你们说会不会呢?”
没有人开口说话。
这次百官不说话,倒不是因为四君子不开口,――如果有谁在这种时刻站出来,大义凛然的说“不会”。那就是在确定自己的阵营,曲意逢迎四君子。若是在他日,恐怕会有一批人争先恐后抢着回答。而这次,他们没有。
没有人开口,――是因为抛开问题表面的现象,他们都察觉到了一件事,――乾道帝在夺权。
“曹爱卿,你说呢?”乾道帝用嘲弄的眼神看着曹公玺。
曹公玺头也不抬,沉声道:“启奏陛下,不会,绝不会,文武百官向来兢兢业业,各司其职,而且夏大人此举是为百姓谋福利,做臣下的知道后,只会佩服夏大人舍己为人的菩萨心肠,又有谁会去攻击这样的一个好官呢?”
乾道帝又看向辛铭,道:“太子觉得呢?”
“好一个各司其职!好一个贪污了六成赈灾款的兢兢业业!”辛铭的怒意更浓,讥讽道:“即便是夏大人自己,也是不知道自家水井里有个密室的,可为什么偏偏那些有心之人就知道?”
闻信道:“殿下此言差矣,那是刑部在搜查夏府的时候意外发现的。”
辛铭冷冷道:“难不成,闻大人是要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夏大人家里的银两所在地吗?”
闻信跪倒在了地上,惶恐道:“陛下!微臣只是尽忠职守,奉命行事!微臣还记得当初是陛下的圣旨在手,微臣才派人去夏大人的府上搜查证据……”
乾道帝打断了闻信的话,怒声道:“那朕让你去放人你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动身?你想抗旨不遵吗?”
“臣……遵旨。”闻信头重脚轻,踉踉跄跄的走出了承德殿。
他刚刚走,京兆府尹孙立痂诚惶诚恐的走了进来。
他拖着软绵绵的步子,没走几步就跪倒在了地上,用颤抖的声音说,“陛下,臣来晚了!”
乾道帝嘴角上扬,发出嘲讽的笑意,“孙大人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这么晚了才来上朝?”
孙立痂摇头苦叹,“微臣已经来了,之前听到太子在和闻大人辩论,怕打扰了他们,所以就一直在殿外候着。”
“你听到他们说话了?”乾道帝大笑,“怪不得你现在这般害怕呢!”
孙立痂苦笑道:“陛下圣明。”
乾道帝轻蔑地看着他,“哼”了一声,转眼看向冷轩,淡淡道:“冷爱卿,你是礼部尚书,你说若是官员延误了上朝,该当何罪?”
冷轩迟疑了片刻,道:“罚俸半年。”
乾道帝眉头微蹙,“就这么轻吗?”
冷轩颔首道:“陛下,圣明。”
乾道帝冷笑了一声,“可是藐视朝廷又该当何罪?”
他看着默不作声的众官员,接着道:“传旨,孙立痂藐视朝堂,官降两级,立刻前往吏部待命!”
一瞬间,所有的官员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皇帝,——他们实在想不明白孙立痂哪里藐视朝堂了。
乾道帝却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就这么办吧!”
“陛下不要啊!”孙立痂悲声道,“微臣是因为在来时的路上,不知道被哪里来的挑粪工撞到了微臣的轿子,把微臣的轿子弄脏了,微臣出来后又不小心一脚踹在了粪便上,只好回家换了一双鞋子,后来是一路小跑才延误了啊!”
“放肆!”乾道怒斥道,“好你个孙立痂,你因为被挑粪工耽误了上朝,这还算是情有可原,可是你既然来了,为何又躲在承德殿外不肯进来,你莫要为自己找借口,你这分明是藐视朝廷!朕没有要了你的狗命,已经是对你最大的恩赐了,你还不快谢恩!”
孙立痂哆哆嗦嗦的磕头,谢恩,在直腰抬眼之际,已是热泪纵横。
乾道帝用冷漠的眼神藐视着他,狠狠道:“滚出去!”
他看着孙立痂魂不守舍的走出去后,笑道:“曹爱卿,王爱卿,你们说现在京兆尹的位子空了下来,指派谁接任最合适呢?”
曹公玺和王秋玉相互对视了一眼,竟然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尽管两人的这个动作很轻微,很慢,常人根本难以察觉,可是乾道帝发现了。
他发现了,就意味着他看穿了两人的心思。意味着他已然明白两人接下来会怎么回答。
两人异口同声道:“但凭陛下定夺。”
“好,”乾道帝点头道,“这样,神月门统领和帝都巡防营一直都是个闲职,南经一年来也没有几件像样的事情可以做,就让他先暂时兼任京兆府尹吧!两位爱卿觉得如何?”
两人接连点头,“陛下英明!”
“还有,”乾道帝猛地一拍脑门,像是一时间想到了什么,“爱卿们,朕忽然想到一件事,你们还记得萧雨寒这个人吗?”
他看着皆沉默不语的百官,接着道,“就是三年前因为在殿试策论中口出狂言,要在两年内平定北疆的那个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