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
不过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对峙下,当然是谁穿的衣服多,谁处于上风了。
黎若水穿的衣服最多,就算他在这个地方呆到天明,他也不会有事的。因为他本人长得太瘦小了。
可身为一个男人,即便是不以真面目示人,他也不想让别人看到一个形似骷髅,还用斗篷遮面的人,走在大街上接受别人投来唏嘘嘲弄的目光。
所以他无论春夏秋冬, 都会穿上很厚的棉袄,这样会让他看上去更加的魁梧。
只可惜这身笨重的行头,在这个充满肃杀之气的寒夜,是他有生以来穿的最舒服的一次,也是最派上用场的一次。以前更多的时候,他只能默默忍受着粘稠的热汗,还有那难闻的馊味。
他看着黎渊,每隔半个多时辰,释放一次信号弹,然后在雪地上来回渡步,心中没有丝毫的怜悯,他本来的计划就是让黎渊一直等下去,然后看着她离开,在跟踪她,看看她在什么地方落脚,她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不过最终,他却没有狠下心来。因为他突然看到黎渊昏死在了寺院里的雪地上。
她到底是不是因为在这冰天雪地里待久了,所以身体熬不住了?还是上次天山弟子血洗太虚门,她也经历了一场大战,身负重伤逃了出来,由此有了内伤,根本熬不住在这个地方受这般罪?
一时间,他的心里竟然对自己的这个女弟子升起了几分怜悯之心。
他也曾想过那是黎渊在使诈,但是又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她昏倒过去后,又过了半个时辰,她仍然没有醒来,而且也没有人来救她。
看来黎渊不是诱惑他现身的诱饵。——他是这样想的,因为区区一个黎渊,怎么可能对付的了他呢?
于是他来了。所以他死了。
一头野兽即便在凶猛,也搁不住四个猎人一起下手。
他举目四顾,环视八方,小心翼翼的靠近黎渊,就像是一头发现猎物却又畏惧陷阱的野兽,狡猾而恶毒的提防着周围的一切。
躲在暗处的三个人屏息凝视的看着他。
继而是一场毫无悬念,以多胜少的围剿。
临死前他才明白,原来黎渊的晕厥,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只有经过漫长的等待,黎渊的昏厥才顺理成章,才会诱惑他上钩。
用不到三个时辰的等待,去杀一个本可以在一刻钟就解决的对手。这就是近乎魔鬼般的定力和狡诈。
黎若水死了,黎渊如释重负。炎君,雨寒,和辛铭很高兴。
王秋玉也很高兴。
——事情到了某种程度,让黎渊去揭穿黎若水就是杀死水侍郎的人,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他根本就不曾看得起寒门出身的冷轩,更不要提冷轩的那位好友黎若水了。他们出于利益关系走到了一起,但是冷轩在他的心里,一直都是一个贱人的存在。
这种人,难道也配得上和家族显赫的曹王两家站在一起吗?什么东西······
这就是王秋玉的心之所想。也是王子仁的心之所想。
在对黎若水动手之前,炎君已经控制了水侍郎的家人,试图从这里打开水侍郎的贪污账簿为何会流落到外面的真相。
然而他的那些妻妾都纷纷表示什么都不知道。甚至,炎君亲自出马,恩威并施,晓以大义,却始终无法从那些女人的嘴里查到什么口风。
据水侍郎的妻妾交代,水侍郎一年到头来,难得和她们同房几次,他只是把她们当做了生孩子的工具,平时见面都不曾说话,更是不曾在一起吃饭。
也就是说,雨寒的估计错了,而且错的很严重。真的错了吗?未必。这是后话。
但在这个重要的关口,这条线索的中断,不免让炎君和雨寒试图大开胃口,拉王子仁下水的计划遇到了很大的阻力。他们也只能从裘庇的身上打开突破口了。
不过,少卿马唯在和裘庇沟通的过程中,遇到的层层困难,丝毫不亚于水侍郎的家人。
一来,裘庇并非囚犯,而是揭发检举水侍郎的有功之臣。二来,这个人虽然满口的狼烟大话,是个不知不扣的话痨,但为人却精明的很。
马唯三方两次的缠着他,询问那江湖侠客到底是如何把贪污的笔录账簿送给他的前因后果,起初裘庇以为这是马唯很愿意听他讲他和那侠客之间的故事,他自己都认为这个故事会成为一段千古佳话,甚至如果足够幸运的话,会载入帝国的史册。可是很快,他就发觉这里面不正常了。
这分明是在看他在几次的讲述中,前后会出现什么纰漏或者不一致的情况!
——“马少卿翻来覆去每天都是这一套,烦不烦啊,下官都已经说了,那侠客是个蒙面人,他是在深更半夜,下官还在睡觉的时候悄然来访的,因为一直用黑巾蒙面,所以下官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下官问过他为什么要把这如此重要的账簿交给下官,他说是因为看上了下官的人品,他相信下官,就这些。”
——“咦?马少卿为什么每天都会问下官这个问题呢?难不成,是下官给你们大理寺捅了娄子不成?难不成,是你们不敢得罪那些贪污的官员吗?”
——“你们怕!下官可不怕!实话告诉马少卿,若是大理寺认为下官所言非是,尽管在下官的身上泼脏水,下官虽然人微言轻,但这点为国为民,甘愿赴汤蹈火的力量还是有的!哼!”
——“至于你说的那御史台的京官,下官不做也罢,还请马少卿放下官一马,让下官回到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上,好为那里的百姓多做几件好事吧!”
裘庇对着比他官大两级的马唯,爆发了惊人的暴脾气。说到这里,他竟然愤然转身,拂袖远去。
马唯看着他张狂的背影,啐了口唾液,回头把裘庇的原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炎君。
“太无耻了,你见过哪个清官整天见缝插针,把自己是多么的高尚这种话挂在嘴边?”炎君讥讽道。
“当真没见过。”马唯信誓旦旦道。
“裘庇有问题。”炎君当即下了一个这样的定论。
“为什么?”马唯问。
“他想要走。”炎君冷冷道,“务必留下他,千万不能让他走了。”
叱咤朝廷多年的“笑面君子”王子仁,哪有那么容易就会被人扳倒的?如果这件事那么容易的话,恐怕炎君和雨寒又要怀疑这是一个阴谋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时机不到,他们也只能先放一放。
另一方面,炎君和雨寒加快了办理燕州赈灾款贪污一案的进程。牵连在内的燕州官员一共二十三人,包含刑部郎中一人,主事二人皆全部服法判刑。
只有一人除外。神月门统领南经。
南经在燕州赈灾一案中,扮演的是督办的角色,见者有份,他也贪污了一成,――八十万两。
关于要不要办了傀儡皇帝的心腹南经,炎君曾经征求过雨寒的意见。
雨寒是这样告诉他的――乾道四年,萧林枫调查北疆赈灾款的亏空,好像那次的督办也是南经。当然了,现在谁也不知道南经有没有伙同其他人一起贪污,但是后来南经却是将萧林枫直接打入地狱的人。
――正是南经的神月门,查出了原来萧林枫的家中藏有巨额脏银。
雨寒潜在的意思就是――南经这人不行,要办。
之后炎君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提出反对的见解,然后他独自找到了太子辛铭。去征求辛铭的意见。
雨寒根本不清楚炎君和辛铭之间,到底谈了一些什么,总之,这件案子就此彻底和南经断绝了关系。
为了让南经脱身,炎君甚至用了一夜的时间,依照已死水侍郎的笔迹,仿造了一本全新的账簿。而在这本账簿上,他将南经美化成了一个水至清则无鱼的异类,一个没有人愿意和他打交道,总是瞒着他搞事情的清官,一个始终都被蒙在鼓里的好人。
案件很快告一段落。
贪污的官员是该处置的都处置了,但是不在账簿上的一百二十万两白银,以及未曾全部追回的一百五十万两白银,这加起来就是将近四成的赈灾款却未曾被全部收回。
也就是说,炎君只收回了两成多的银子。
此后,这便成为了炎君办理此案唯一的诟病。
这其中的原因,当然是因为有人借机散播的姑妄之言。
有很多人都在传夏炎君贪污了一笔不菲的公款,原因在于,他在帝都里的那些产业出了大问题。
据说绸缎庄的大掌柜携款潜逃,给了夏炎君一个措手不及,之后名下仅有的两家酒楼其中一家失火,一夜之间夷为了平地。
身为朝廷高级官员,面子不能不要,为了补发店员和家中下人的年薪,夏炎君拆了东墙补西墙,接连变卖了所有祖上产业,才勉强堵上了这窟窿。
然而,很多人都在猜测这只是表面现象。
――酒楼烧没有了,地皮还是他的,剩下的一家酒楼和几家绸缎店卖掉了,但地皮还是他的,他每年照常收固定的租金。
帝都的地皮寸土寸金,租金自然不菲,而且可以避免再次被雇佣的那些掌柜的携款外逃。
这笔账,夏炎君算的很精明,但他更加精明的地方在于,――刚好可以借助变卖产业得来的钱,来和查案子的脏钱混在一起,来掩饰他借机贪污的秘密。
在王秋玉决定对炎君下手之前,他和黎渊再次进行了一次不为人知的会面。
这次的会面,直接决定王秋玉要不要对炎君下手。
黎渊信誓旦旦的告诉王秋玉,“夏炎君把他的钱藏在了府邸那颗千年老槐树下的地下室里,通往那个地方的是附近的一口水井,他差遣下人在水井里藏银子这件事做的很隐秘,是在三更半夜进行的,第二天晚上我趁着他睡着以后,独自去了那里一次。”
――“在水井临近水源的上方,有一个向东面延伸过去的洞口,直通老槐树下的那间密室,里面不但有五箱银子,还有两箱金子。那里应该就是夏炎君私藏的金库所在。”
“千真万确?”
“绝不会有错的。”黎渊回答的非常肯定。
“好!你放心,这件事情结束后,我就会让你和你的母亲团聚。”
“主人此话当真?”
“当真。”
“好了,就这样定了。”
是的,的确就这么定了。
王秋玉一头扎进炎君和雨寒设下的陷阱里。
第二天,户部尚书王子仁指派户部的几位高级官员,连同御史台的几位言官联名上奏,弹劾大理寺卿夏炎君贪赃枉法,私吞查获回来的赈灾赃款,并将其窝藏在自家的密室中。
上午刚刚递交的奏折,下午刑部的人连同神月门统领南经就来到了炎君的府上。
炎君平静的接受了刑部送来的镣铐,并被押解到了刑部大牢。
然而,水井下的密室找到了,钱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