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邱半山叹道,“萧雨寒找到我,对我说起了一件大事。”
叔保京眯起了眼睛,“什么大事?”
邱半山的目光凝重起来,沉声道:“不过在对主帅说起这件大事之前,末将可不可以问主帅一个问题?”
“你说。”
“听说主帅的义女水姑娘回来了。”
“怎么,”叔保京面露疑惑之色,“她昨天半夜三更刚回来,你们就知道了吗?”
“这是萧雨寒告诉我的,”邱半山抬眼看向雨寒,“因为他也住在主帅的府上,昨夜水姑娘回来的时候,刚好被他看见了。”
“哦?”叔保京的心头一惊,刹那间,他忽然想到了昨晚水曼云进入他的睡房,和他缠绵悱恻的场景……
他挑起一只眼眉,斜眼看向伤痕累累的雨寒,问:“他还看到了什么?”
“还看到了什么……”邱半山假装疑惑道,“他就只是看到了水姑娘进了将军府的大门。”
听到邱半山这样说,叔保京心安了几分,又问:“为什么你会问起她来,她回来怎样,不回来又怎样,和你所说的大事有关系吗?”
邱半山颔首道:“有的。”
叔保京的脸色暗淡下来,“有什么关系?”
邱半山道:“是关于月沉城里的百姓失踪之谜的。”
叔保京皱起了眉头,“百姓失踪之谜?”
邱半山点了点头,“水姑娘在月沉城和萧雨寒分道扬镳之时,曾商议好了,雨寒救我女儿月婷,水姑娘查探百姓失踪之谜,不知道水姑娘查到了一些什么没有?”
叔保京疑虑道:“她倒是跟我说了,她挟持了火茨行宫里的一个侍女,之后听那侍女说,百姓之所以会消失不见,是因为月沉城里爆发了一场瘟疫,大部分百姓都死在了那场瘟疫中,但因为是军事重地,当时为了防止我军趁虚而入,所以拖台并不敢对外声张。”
邱半山问:“那场瘟疫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听曼云说,好像有四五年了吧······”
邱半山又问:“那火茨行宫里的人肉又是怎么回事?”
叔保京叹道:“曼云说了,火茨有吃人肉的特殊癖好,好在这个魔王现在被那萧……才子杀掉了。”
邱半山听到叔保京对雨寒的称呼又变回了“萧才子”,终于松了口气,暗想道,看来这次雨寒有救了!
他摇头道:“主帅,真相并非如此啊!”
叔保京凝眉道:“怎么回事?”
邱半山道:“主帅还记得乾道四年的那场旱灾吗?”
“记得,这又怎么了?”
“乾道四年,也正是火茨率领纳达沁族人攻陷月沉城的那一年,他们进入月沉城后,便开始重兵把守,高筑城墙,并对外宣称,这是为了防止火攻,为了纪念首领济吉特之死以明志,殊不知,实则是故意把那里修筑的跟铜墙铁壁似的,其幕后原因只是为了防止城里百姓被他们蒸煮食肉的真相被拆穿。”
“啊……”叔保京闻言大吃一惊,“当真?”
“冥河山谷里,有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深渊山涧,还残留着十几年前,堆积如山的百姓尸骸。”
“你听谁说的?”
“萧雨寒,”邱半山道,“这这正是我们昨天晚上讨论的大事!”
“你们讨论的大事?”叔保京问,“他几时得知的?为什么一开始他没有告诉我,而是在深更半夜偷偷跑去告诉你?”
邱半山环顾了一下四面八方,确定没有看到水曼云,也没有任何人在偷听,但他还是凑近了叔保京的耳边,压低了声音……
雨寒看到这一幕,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暗暗道,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如果把雨寒与叔保京、水曼云暗中斗智斗勇的过程,用兵法上的术语来代替,那么雨寒应该是分别运用了“瞒天过海”,和“上屋抽梯”。
试想一下,雨寒如果贸然对叔保京说谎——他就是伍司农的弟子,因为偷学了叔伯牙的秘笈,所以才有今天这般本事,叔保京肯定不会相信,即便是信,也是半信半疑。
倘若这时候雨寒在对叔保京提出,水曼云暗中和托台私通,可想而知,叔保京怎么会相信一个本来就不相信的人所说的话。如此,水曼云绝不会有事。
可是,如果这样的谎话让邱半山说出来,就会事半功倍。因为邱半山是跟随叔保京多年的心腹。
雨寒是个谨慎的人,他宁愿把自己搞得一身伤痛,也不愿事情出现任何的纰漏。
所以,雨寒在对付叔保京的过程中,运用了“瞒天过海”。
再者就是——“上屋抽梯”。
之所以说雨寒在对付水曼云的计谋中,运用了此计,完全是因为雨寒本来就已经掌握了冥河山谷中的惊天机密,但却隐忍不发,在水曼云回来之前,他谁都不曾提起过,为的就是害怕水曼云回来后见招拆招,保全托台。
——水曼云在不知道雨寒已经掌握了月沉城中百姓失踪之谜的情况下,回来后对叔保京说,是四五年前的一场瘟疫所致。
可是,如果让她知道了雨寒发现冥河山谷中藏有十几年的尸山骸骨,正是月沉城中的百姓,她还会不会说瘟疫发生在四五年前?
绝不会!她一定会说瘟疫发生的时间是邱半山口中的乾道四年。
失之毫厘,就会缪之千里。
所以,雨寒赢了。
现在,叔保京已经对水曼云起了疑心。
——直到这时,他才不禁想到,这些年来,他屡次派出密探暗中前往月沉城打探敌军情况,但每次都是有去无回,他只当是月沉城是那龙潭虎穴,却并没有想到原来他的身边一直有“内鬼”。
但是,对于一个跟随他很多年的女人,叔保京还是决定在试她一下。
他想知道。在水曼云的心里,到底是他重要,还是托台重要。
如果她只是因为贪玩,他会给她一次机会的。如果不是,他会让她去死。
所以他让雨寒和邱半山配合他。
在这个计划中,他也用了一计——“苦肉计”。却不是苦他的肉,而是邱半山和雨寒的。
他假装大发雷霆,假装终于看透了邱半山和雨寒的嘴脸,——假装原来雨寒就是叔伯牙的关门弟子,而邱半山则是一时鬼迷心窍,竟然配合雨寒一同来骗他的“叛徒”!
雨寒和邱半山双双被关进了牢房中。
为了做的逼真一些,叔保京手持皮鞭进了牢房,开始在里面殴打他们二人。
由于疯狂到了疯癫状态的叔保京,抽打他们二人的时候,太用力了,太投入了,雨寒和邱半山甚至开始怀疑叔保京该不会真的发现了他们二人的确是串通好了来骗他,所以才假戏真做,将他们囚禁在这里,要一鞭一鞭的打死他们。
不,不,不是。
叔保京的确有那么一点点怀疑,但还不至于打死一个跟随自己十几年的老将,和一个与当朝太子李辛铭交好的人才。
他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把对水曼云的恨,发泄在了不相干的人身上,他不是不允许水曼云有其他的男人,若不是这样,也不会让她去勾引萧雨寒,他不能容忍的是水曼云竟然和敌军将领也有奸情,而且还在和他一起睡觉的时候挑拨离间,诋毁太子的友人。
而另一方面,他是想要尽量做得逼真一些,在逼真一些。逼真到——水曼云真的以为他是真的想要邱半山和萧雨寒的命。
在接下来,雨寒和邱半山真的被叔保京打的七荤八素,半死不活了。
此时的叔保京,也开始装作依旧很生气的样子,直到把自己气倒在了睡榻之上。
每当水曼云来到他的身边,经常看到貌似怒火攻心,一脸病态的他,睡觉的时候都会大声叫嚷着:“邱半山!你竟敢背叛我!还有你,萧雨寒,孽障······”
每当水曼云喂他汤药的时候,他都会不停的咳嗽,甚至会咳出血来。即便这样,他依然对邱半山念念不忘。时不时的就会咒骂邱半山不是人。
他告诉水曼云,虽然他们是上下级关系,但两人毕竟是多年来一直在边疆出生入死的战友,如今邱半山背叛了他,这让他在短时间内难以接受。
——可是,他并不指望邱半山可以回头是岸,因为越是最好的朋友,关系一旦出现了裂缝,就好比是碎掉了的镜子,已经再也无法拼接成一个整体。
他还告诉水曼云,他已经向朝廷提交了弹劾严办邱半山的奏折,相信过不了多久,邱半山就会得到朝廷的制裁。
就这样,没过多久,叔保京发现自己果然病了。
他知道,水曼云在他的汤药中下了一种慢性毒药,这种毒药虽然不至于要了人性命,但只会让人身体越来越虚弱,越来越疲倦,疲倦到只想睡觉。
这时他方才确信,水曼云果然有问题!
还有更大的问题!
—— 一次,天色已晚,夕阳西下,他派去跟踪水曼云的密探,发现水曼云竟然和暮云城里两个小老百姓,在无人注意的街头巷尾交谈着一些什么,之后那两个小老百姓非常尊敬的对她颔首躬身,目送她转身离去。直到她走远了,那两个小百姓方才离去。
密探开始跟踪这两个小百姓,发现他们悄悄出城后,已是夜幕降临,但他们依然没有放缓脚步,就这样,踏月而行,不肯歇息片刻的时间,直到后来去了月沉城。
三天后,已经晋升为纳达沁大汗的托台,亲自带兵赶至暮云城,他要趁着叔保京病重,邱半山成了阶下囚,敌方内部空虚,一盘散沙的时候将暮云城拿下。
“不好了,托台来攻打暮云城了!”水曼云假装惊慌失措的跑来病榻前,握住了叔保京那只耷拉在床前,看上去,无力,苍白,干瘪的手。
她本以为叔保京说不定会气急攻心,用仅有的半条命挣扎着站起来去外面迎战,中途,必定会头晕目眩,体力不支,说不定还没有看到敌人的大军,就会轰然落马,不省人事。从此,一代名将叔保京,暴卒。
从此,这个恶心了她很多年,并把她带上这条不归路的丑陋男人,再也不会霸占她的美貌。
可是,这时候的她却看到叔保京忽然对她笑了,这无法让人捉摸的笑容,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那诡异的笑容背后的含义,就感觉到自己握着叔保京的那只手,如今已经被他反握住了,他的五根手指也变得如同铁钳一般,险些将她那只杨柳般的小手握碎。
叔保京猛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用另一只手一掌挥出,就将水曼云打的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