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明晃晃的烛火，照亮了案桌上的那本《北疆经略》。
“这本书，是由我师傅口述，风井岩执笔所创作的，”雨寒望着坐在对面的邱半山，黯然道，“它本可以让北疆的战乱在十几年前就得到平复，让百姓免于战乱之苦，可是叔保京却为了一己之私，把它藏匿在自己的密室中，像个犯人一样的被囚禁起来，他做的那些错事，犯下的那些滔天大罪，诬陷的那些好人，哪一样不足以把他堕入十八层地狱？这样的人，难道就不该将他绳之以法吗？”
邱半山看向雨寒的目光变得自惭形秽起来，道：“这就是你放走水曼云的目的？”
雨寒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道：“我本以为叔保京可能会秘密派人查找水曼云的下落，到时候找得到找不到，就看水曼云她自己的造化了，却没想到叔保京那么的任意妄为，急功近利，竟然出动了半城兵力去寻找一个掌握他所有秘密的女人，我也完全没想到呼延对战局契机是那么的能谋善断……”
“雨寒，”邱半山打断了他的话，摇头叹息道，“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是我之过。”
雨寒回忆起暮云城下那些堆积如山的尸骸，眼眶竟在不知不觉中湿润了。
“好了好了，”邱半山摆了摆手，嗟叹道，“战争就是这样的残酷，雨寒不要在自责了，我在这北疆呆了也快二十年了，见惯了太多生离死别，也在无心之失的情况下，犯下了很多杀孽，当年火烧暮云城的内幕我也是知道的，但我却没有勇气去反抗那叔保京，非但如此，我还为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以大局为重。若是像你这般自责愧疚，那我这些年来，可怎么活呢？战争的残酷，是远远超过你的想象的。”
他看着黯然伤神的雨寒，又道：“对了，你这次在暮云城里，呆了那么多天，呼延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他对我这个使臣很好，我们每天都在一起喝酒，聊天。”
“啊……”邱半山瞠目结舌的看着他。
雨寒苦笑道：“将军不必意外，作为使臣，呼延并不能把我怎么样，他巴不得从我的口中得到一些关于我军内部里的事情呢！不过我可没那么傻。”
“你当然不傻，”邱半山讥讽道：“你若是傻了，天底下还有聪明人吗？”
“过奖过奖。”
“客气客气。”
两人一起放声大笑起来。
“说正事，”雨寒止住了笑声，“其实我这么多天以来，在暮云城中只做了一件事。”
邱半山来了兴趣，问：“什么事？”
雨寒的眼神变得诡异起来，缓缓道：“研究呼延这个人。”
邱半山蹙眉道：“你在研究呼延？”
雨寒笑了笑，“对，我在研究他。”
邱半山想了一想，方才茅塞顿开，恍悟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你该不会是在找这个人的弱点吧？”
雨寒点头道：“正是。”
邱半山不由的想起雨寒之前那神乎其神的心思计谋，先前完败水曼云和拖台，而后又让叔保京陷入穷途末路，万劫不复之境地，叹道：“论这般心机，我真的不如你。”
“惭愧，”雨寒苦笑道，“用这样的驱人之术来驾驭人，实则是帝都四君子的小人伎俩，只可惜身在这暗黑之地，只能先人一步，才能征服你的对手。若是终有一日，这天下干净了，平常人在生这般心机，那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了。”
邱半山听到雨寒提到“征服”二字，神情为之一振，立刻问：“雨寒，你现在……该不会是有了如何夺回暮云城的妙计了吧？”
“将军真是个聪明人，”雨寒微笑道，“不过，咱们现在要夺回的，岂止是一座暮云城，而是整个北疆百姓的和平共处。”
“现在？”邱半山意外之余，又喜出望外，但心中又不免忐忑起来，暗想道，虽说雨寒此人足智多谋，但若是在短时间内平复整个北疆，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转眼间，他的刀眉紧锁，目光又凝重了几许，“现在……”
雨寒看着邱半山这阴晴不定的神情，笑了笑，笃定道：“将军没有听错，就是现在。”
邱半山看雨寒这副认真的表情，展眉笑了，道：“那你还不快说。”
雨寒缓缓道：“之前暮云城沦陷，是因为呼延偷袭了我们，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我们现在要偷袭呼延？”邱半山摇头苦笑，“谈何容易？”
“将军错了，”雨寒摇头道，“我们现在不是偷袭呼延，而是要偷袭呼延的老家――维克尔的大王符戬，擒贼擒王，现在维克尔重兵囤积暮云城，后方必定空虚，只要我们挟持了符戬，呼延一定会乖乖向我们称臣。”
“不行，”邱半山叹道，“雨寒，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妙计呢！就你这个计谋，叔保京都想的出来！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们若是掳获了符戬，呼延就会学了纳达沁的拖台，自立为王吗？”
“不，将军错了，”雨寒道，“呼延不会的，因为……”
“因为你把他研究透了？”邱半山打断了雨寒的话，笑声中隐约饱含了讥讽之意，“你说你看透了叔保京，我信，看透了水曼云，我也信，但你说你要是看透了呼延，呵呵，我是当真不信啊！”
雨寒问：“为何不信？”
邱半山长叹一声，道：“呼延的外号之所以叫‘北疆狼’，就是因为他是个集狡猾和勇猛于一身的人，你别看他扶持了三代维克尔的主人，但他掌握着维克尔的实权，――维克尔的王族中人，不过是他操纵的傀儡罢了，你想想看，暮云城，多么坚固的一座城池啊，说被他拿下就拿下了，而在这之前的几年内，他根本就没有向大晟发动过一次战争，他甘愿蛰伏在某个地方一动不动，这等定力，又岂是常人所能？兵法有云，行如风，徐如林，不动如山，侵略如火，说的就是他这种可怕的人啊！”
“你说你看透了他，在暮云城里他也没有为难你，”邱半山接着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或许是他也看透了你，在故意引你上钩，让你帮他除了他背后的王族，好让他名正言顺的继承王位吗？”
“呵呵……”雨寒的笑声中同样带着嘲弄，“将军，当日我放走了水曼云，是你胡乱猜的吧？”
邱半山疑惑道：“怎么又提起水曼云了？”
但见雨寒笑而不答，又道：“对，没错，是我猜的。”
“哈哈哈……”雨寒失声大笑。
邱半山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呢？”
雨寒止住笑声，“看来将军也学会了捕风捉影。”
“哎……”邱半山苦笑道，“这还不都是被你害的？你一说起话来就神神秘秘，办起事来虚虚实实，拜你所赐，我也学会了琢磨人啊！”
“那我也可以告诉将军，”雨寒淡淡道，“你猜中了水曼云是在下放走的，可是在你说呼延利用我这件事情上，将军啊，你的确猜错了。”
邱半山问：“为何会猜错？”
雨寒道：“呼延绝不是那种想要做‘王’的人。”
“为什么？”
“因为他还不够卑鄙。”雨寒道，“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一个好人。”
“好人？”
雨寒点了点头，叹道：“对，好人啊！有一次在暮云城中，呼延和在下在闲聊中说到了一件事，当时就让我如芒刺背，冷汗都流遍了全身。”
邱半山问：“什么事？”
“呼延说，我是如何肯定――他就一定会帮我揭穿叔保京的真面目，而不是选择却告知叔保京，并借此要挟叔保京，为维克尔人换取更大的利益！因为，我毕竟只是一介布衣，而那时候的叔保京却操控着整个北疆。”
雨寒接着道：“我是这样回答他的，无论怎样，叔保京若是收复不了暮云城，朝廷就会砍了他的脑袋。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能比得上一座暮云城吗？”
邱半山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呼延找叔保京谋利益，简直是与虎谋皮。”
“将军猜猜看，”雨寒诡笑道，“呼延是怎么回答的？”
“少在我这里装神弄鬼了，”邱半山摆了摆手，“你快说，他是怎么回答的。”
雨寒道：“呼延说，就算是把暮云城还给叔保京又如何？不过还回去的必定是一座空城，暮云城里所有的财产都会被洗劫一空，日后只要是叔保京不垮台，他会永远借此要挟叔保京，来为维克尔人换取丰厚的物质条件。”
邱半山听到这里，也不免冒出了一身冷汗。暗想道，倘若那呼延真的这样做了，恐怕到时候叔保京和他邱半山的命运就会被改写。
雨寒接着道：“直到这时候，我才明白，呼延和拖台不一样，他并没有足够的野心去支撑他的智慧，他其实是一个趁火打劫，小富即安的人，他这些年来之所以打的仗少，而且从来不打败仗，貌似是在忙于扶持幼主，稳中求胜，实则只是因为他不想打仗。好在，这次他并没有选择叔保京，所以我说他的心中有善恶，是个好人。”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雨寒接着道，“呼延的女儿刚刚被符戬册封了王妃。”
偷袭维克尔王族的计划，被邱半山和雨寒定在了两天后。
因为呼延和雨寒商议好，一旦雨寒出了暮云城，和邱半山取得联系，呼延就会把当初通过密道试图纵火屠城的那帮叔保京的手下交给雨寒。
他们再行约定的时间，也是两天后。
邱半山在行动前问过雨寒――呼延大将对他的确很够意思，而他偏偏在这时候趁机反噬呼延，合适吗？
“不合适，也得合适。”雨寒回答邱半山，“因为这时候的呼延，绝对想不到我们会趁机偷袭他的老巢，在他的心中，我是个很值得交往的大晟朋友，姑且利用一下他对我的信任，就当是兵不厌诈吧！”
在这之后，邱半山亲自带兵迅速出击维克尔，符戬大王毫无悬念的被俘虏，身在暮云城中的呼延得到消息，在大呼雨寒不仁，上当之余，不久后又收到了符戬的亲笔信，大概要意是――投降，大晟必定会厚待维克尔。
呼延果然投降了。
随后，邱半山接连向朝廷递交两份千里加急的密报，一份，是关于叔保京纵火屠城未遂的证据；一份，是关于维克尔投降的喜讯，以及投降后该如何安置。
但同时，邱半山在雨寒的建议下，对朝廷表态了自己的一些见解。
――北疆最大的交易市场烟赤城之所以会沦陷，归根结底，是因为受到了胡人的侵略。倘若让维克尔大将呼延镇守此地，以胡治胡，此地必定会再次迎来生机勃勃，和平盛世。
由此，远在帝都的乾道帝大喜，只是大喜，仅此而已。最终，帝都四君子商议一番，决定准了邱半山的建议。
兵无常形，水无常势。计不及变，诡道者胜。――《北疆经略》开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