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寒的眼眸中划过一丝讥讽之气，“到时候自然会有替罪羊的。”
呼延狂笑道：“你这后生，真是可笑的很啊！你先前赞美本将军，后又贬低你们的统帅，还用火烧暮云城这一套来恐吓本将军，你莫非是想要告诉本将军，本将军为人不像叔保京那般穷凶极恶，而叔保京为了得到胜利，多么卑鄙无耻，灭绝人性的战术都使得出来，所以本将军应该被吓破胆子才对，既然如此，倒不如趁早放弃这暮云城！不要忘了，那叔保京早在多年前就已经铲平了暮云城外所有的山头，杜绝了火攻的隐患，你这一番无稽之谈，难道不是大放厥词，故弄玄虚吗？”
“来人！”他大声道，“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拉出去下油锅，炸了！”
“且慢！”雨寒镇定道，“将军可知道暮云城内有通往城外的密道？”
呼延愣了一下，“密道？”
雨寒道：“不错。”
呼延微眯起了眼睛，继而又开始哈哈大笑，“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本将军不放弃暮云城，你们就偷偷从密道溜进来纵火烧城不成？实话告诉你，本将军可不像叔保京那般任意妄为，为了寻找一个女人，竟然出动了半城的兵力，维克尔的士兵也都是纪律严明的铁打汉子！纵然那城中真有贼人从密道偷袭，我们巡防的士兵也必定会在第一时间洞悉所有！”
“好！”呼延用嘲弄的眼神看着雨寒，“我不杀你，你回去告诉叔保京，用这种卑鄙手段恐吓本将军，简直是痴人说梦！本将军等着他火烧暮云城！”
“哈哈哈哈……”雨寒笑了，“将军，既然那叔保京可以火攻屠城，又有人为他顶罪，在下又何必如实相告呢？”
“哦？”呼延暗暗思忖道，这个年轻人一开始来到这里，气宇轩昂，气度不凡，丝毫没有丢大晟人的面子，后来又对他频频示好，言语中皆是赞美之词，自称在下，称他将军，却在每每提到叔保京的时候就连一句恭敬之词也没有，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他看向雨寒的眼神变得奇怪起来，“你什么意思？”
雨寒淡淡道：“在下这次前来，劝降将军归顺大晟只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想拜托将军一件事情。”
呼延道：“什么事情？”
雨寒道：“在下可以告诉将军那城内密道在什么位置，只求将军若是捉拿到来自密道的纵火之徒，不要杀害他们，在下要留作日后指证叔保京丧尽天良，灭绝人性的证据。”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呼延摇头嗟叹道，“你所说的可是实话？”
“千真万确。”雨寒点了点头。
头顶上方的乌云渐行渐远，不知何时，已经漂浮到了暮云城的上方。
阴沉的风拂过叔保京的面庞，他的眼角抽动了那么一下。
这天色不妙啊······倘若万一下雨的话，今天火烧暮云城的计划，岂不是要前功尽弃？不行，不能再等了！
叔保京下定了决心。
“半山听令！”
邱半山的心头一惊，一种不详的预感随即到来。
“末将在！”
“半山，”叔保京厉声道，“你速速率领一万铁骑前去攻城，一刻也不得延误！”
“主帅······”邱半山面露难色，“萧雨寒正在暮云城中与维克尔谈判，我们若是此时进攻······”
“半山，你从军二十余年，莫非不懂得兵不厌诈这个道理？”叔保京怒声道，“雨寒去劝降呼延，是黄鼠狼给狼拜年，有去无回啊！不过，雨寒此去谈判，维克尔必然会心生骄纵，疏于防备，雨寒为我们创造的大好机会，我们万万不能错过！”
“可是······”
“军令如山！”叔保京怒斥道，“你难道想让你身后的那些兵受你的影响，变得犹豫不决，心生胆怯吗？鸣鼓！送行！”
震耳欲聋，抑扬顿挫的鼓声响起。
邱半山只好率领众士兵纵马前行，叔保京看着他，嘴角又划过一抹残酷阴鸷的笑意。
然而，就在这时，本来还是如同蛟龙乘风，策马疾驰的邱半山，忽然脑袋耷拉了下来，慢慢地，两眼一黑，身子一歪，竟然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众士兵见此，立刻乱了阵脚，急忙翻身下马，围在一团，看着倒地不醒的邱半山，用参差不齐的声音喊道：“将军，将军，你怎么了？”
叔保京见此，险些学了邱半山，当场晕死过去。
但他没有。作为一个叱咤疆场的老将，这点定力他还是有的。居安的时候要思危，出了纰漏不能自乱阵脚，在逆境当中求希望，这才是名将本色！他知道他不能放弃，他还有机会的。他已经暗自派出的一支精悍如死士般的部队偷偷潜入密道，现在应该快要到暮云城了。
况且——现在邱半山在进攻的路上突然昏厥过去，导致大军无法在对暮云城发起进攻，想必那些伫立在暮云城墙上方的维克尔人见此，会更加得意忘形，疏于防备吧！
但愿如此吧！叔保京这样想。
再等等，他相信，他很快就会看见那暮云城中――再次如同十七年前的那场大火，那是多么刺激，多么震撼的场面啊······
厅堂外，油锅前，百十个身穿粗布麻衣，百姓打扮的男人被五花大绑，悉数跪倒在地。
“你还要留这种证据干什么呢？”呼延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雨寒，“叔保京把北疆最重要的军事重镇丢了，你们大晟的皇帝必定会判他死罪，至于他要火烧暮云城的阴谋，有或者没有，他不都是要死的？”
雨寒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呼延的这个问题。只是，他的眼眶已湿润······
这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时而电闪雷鸣，吹过一阵渗人心脾的冷风。
冰凉彻骨的雨水，弥漫住了叔保京的双眼。他的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大晟将士，但他却仿佛感觉到，好像只有他一人独自站在这无情的风雨里。
他在怔怔的发呆，暗暗揣摩着，是不是······一切都完了······
夜幕将至，风雨未歇。
叔保京在不甘与痛苦中率领大军回到了军营。随即，找到了卧床不起的邱半山。他没有进去，因为他隔着门帘就已经听到了邱半山传来咳嗽的声音，他的确想过进去看看，可这时候，一阵夜风吹过，门帘动了一下，他看见了那睡榻前的地面上，有几片殷红的鲜血。
天，下雨了。攻城的将军，得了重病。放火的属下，无了踪迹。跑去暮云城找呼延谈判的雨寒，也是一去不归——把这一切都连起来，叔保京已然明白，这是天要亡他。
果不其然，在这接下来的十来天以内，邱半山一直都在病着，雨寒也没有音讯，放火的那批人再也没有一个回来露面。
朝廷的圣旨很快下来。叔保京革职查办，押送回京。他的位子暂由邱半山接替。
叔保京怎么也想不到，圣旨来之前，邱半山还在气若游丝的躺在病榻上，而且每天都会咳血。
可圣旨来了，他的病为什么就全好了……
恶人行事，无所不用其极。好人行事，贵在良知。心存善恶，更应自保。坏人所想到的那些，好人其实同样可以想的到。用，或者不用而已。只要把好人逼急了，使诈的时候，可能比坏人还要发挥的淋漓尽致。
三个月后，雨寒拜别邱半山，独自一人踏上了返京的路。此时的邱半山已经接替了叔保京的位置，继任大将军位，他为雨寒送行，曾打趣道：“雨寒，你说我这一装病，怎么就为自己病来一个主帅的位子呢？”
雨寒笑了笑，告诉他要低调，千万不能学了叔保京，心生骄纵，糊里糊涂的就把暮云城给丢了。这是后话。
却说叔保京被押送回京的第二天，一连消失多日的雨寒便告别了呼延，出了暮云城，找到了邱半山。
这是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
郊外的行军帐篷里，邱半山手持兵书，秉烛夜读。那兵书已经被他翻看了不知道几百次，用手指碾过的边缘皆是薄薄的圆角。
他也已经倒背如流。但他还是仔仔细细，一字一字的翻看着。为的，就是定心。
他知道自己如今肩负的责任，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冲锋陷阵的先锋将军。他现在已是封疆大吏，他的每一种念头，每一个决定，都会决定着北疆的命运。所以，他必须用一颗冷静沉着的心去应付一切，决定一切。
虽然暮云城现在失守了，他的大军依然驻守在暮云城外的山丘草野上择机而动，这旷野中的萧索凄凉，比起叔保京在位暮云城中的奢华，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但他仍然很欣慰。
他一向恪守本分，随遇而安，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攀上这权力的巅峰。他也曾经无数次的幻想着倘若自己在那个位置上，他应该怎样做，如何做，才能比叔保京做的更好。
但那只是幻想而已。现实中，他依然是那个安分守己的邱半山。
如今他居然做到了，而这一切都来的如此突然，他显然还没有准备好。
他像是一尊石像般的端坐在那里，心中却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这“定”，真的很难。但他会一直修炼下去的。
当侍卫向他禀告雨寒前来拜访的时候，他首先是惊喜，而后又皱起了眉头，摇晃着脑袋，暗自嗟叹道：“雨寒啊雨寒，我无时无刻不在盼你出现，可是你如今出现了，我又该如何面对你呢？”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当晚，他在那片树林子里对着雨寒像个疯子一样的大吵大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