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方楚萌在后座如何咆哮，晏子聪并不答话，只顾开车，一口气开出了几十余里，也不知到了哪个乡下地方，他才将车停了下来。
此时，天色已经渐暗。
他刚停下车，他的电话响了，是家里打来的。他不得不接听。
“妈。”
“子聪啊，都快要吃年夜饭了，你怎么还没回来？”
“妈，我外面有点事，晚点回来。”
“什么事要忙到大年三十的晚上？我和你爸一直在等着你早点回来呢。”
“我知道了。您俩先吃吧，我会要晚点。”
“晚点是什么时候……？”晏子聪不等母亲把话说完，他挂了电话。他打开车门，自己也换到后座。
“萌萌，别闹了好吗？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你可以打我骂我，但是，别那样抨击我，也把自己说得很不堪。我们今天心平气和地说说话。”他坐在她旁边，给她披上外套。
“什么不堪？我说了事实你受不了？你这种骗子也受不了？是啊，你会告诉我你走心骗我吧？晏渣，你别以为你很高明，其实，大家都不傻……”
不等方楚萌说完，他突然一把揽住她，狠狠地将她吻住……
熟悉的感觉从头传到脚底，方楚萌不禁颤了一下。曾经醉人的情景再现，往日的感觉有多美，今天的感觉就有多恶心。她扭不过他，干脆木然地僵持着身体，没有一丝波澜。
“萌萌……”得不到回应，他将她放开，轻抚着她的脸，痛苦地凝视着她。天色近黄昏，车里的光线有些明暗交织。
“怎么了？不亲了？和亲别的女人有差别吗？”她挑衅地看着她，斑驳的光影里，她的双眼含雾双眸黑亮。
“你……”
“我什么我？晏渣，一搂二亲三上床，你这种骗子倒是从不做亏本买卖，套路也足，告诉我，我是你骗的第几个？”
“你说话能不能不这么庸俗？听我从头至尾讲给你听，好吗？”他任她撒气，等待合适的解释时机。
“我一直就这么庸俗，说话一直这么难听，你不是从一开始就讨厌我看我不惯吗？前些日子可真是苦了你啊，明明不喜欢我这样的女人，却要装深情款款，还要当三陪。怎么？现在看到我就厌恶了？你是全世界最没品的男人。”
“我不是装的，是认真的。从来没这么认真过。”
“哈哈，不要脸。假装追我的时候，那些花那些贺卡那些短信是谁代劳的？”
晏子聪噎住了，该死的李泽，透底透得这么干净，这是在他伤口上补刀。那些虽然是事实，但都是才开始的时候。他的真心，有谁可以为他辩护？
“大过年的，我们别相互折磨了好吗？你慢慢听我解释，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大过年的，我们和好吧。过了年你家的房子就要拆迁了，我需要你的大力配合，不想从中再出什么幺蛾子。晏渣，这才是你的心里话吧？我都替你说出来。”方楚萌怼他。
“真的不是这样的。”
“哈哈，难不成，不止这些？还想亲热亲热？也好，我最近在这方面也大有长进，要不要切磋切磋？”方楚萌主动靠近他，装作要亲他，甚至伸手欲解他的皮带：“来，看我技术是否有长进？车震要不要？正好没试过。”
他一把按住她的手大喝一声：“你疯了？！”
“你不要吗？不要算了。送我回去。”方楚萌立马换成冷冰冰的口吻。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握得她生痛。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可以傻一次，总不能一直傻吧？现在还来继续献殷勤，我家房子拆了之后你就会露出真面目吧？你是不是担心我在没拆之前反悔闹事，影响到你的公司？如果我反悔，影响进度，有没有可能人家打到你公司的投资款要撤回去？”方楚萌讥讽他。
“我来找你，和拆房子没有任何关系，你能不能用心回忆一起，我真的如你所说的那般不堪？”他耐心解释。
“哈，得了吧，晏子聪。如果你不是用心骗我，我又怎会跳进你们挖好的坑？兵不厌诈，商场上只有永远的利益，算我眼瞎，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承担一切后果。我现在不妨将话撂在这，我方楚萌虽然是女人，但做人也顶天立地，一诺千金。你，不必再来装情圣也不需要再来博好感，我自己签的合同，我认！就算是一砣屎我也吃了。我会按照合同办事，如期进行。但是必须有一个条件：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不要再来打扰我和我奶奶的生活，否则，别怪我中途变卦，闹出新的纠纷。我的话说完了，送我回去，我不想再多和你讲一个字。”方楚萌掷地有声地给了他承诺。
渣男，事已至死，我不想再和你牵扯不清，我送你一程，从此再无瓜葛。
晏子聪看到了她眼中的决绝。她的性格一向比较强势，也很有主见，此时此刻，尊重她的决定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他机械地将她放开，坐在她身边，沉默良久，然后一声不响的从后座下车，重新回到前排，他启动车子，原路返回。
方楚萌坐在后座，这时才有时间穿衣服。她将奶奶扔给她的衣服一一穿好，坐在后面也是一声不响。
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一看，是奶奶的电话，她赶紧接听。
“萌萌，你身体怎么样啊？医生怎么说？”奶奶焦急的声音。大年三十的晚上去了医院，方奶奶在家急得不得了。
“奶奶，没事，一点小感冒，医生说回来喝点姜汤发一身汗就好了。”方楚萌应付着奶奶。
“那就好那就好。什么时候回来？还等着你们回来吃年夜饭呢。”
“很快就到了。”
不到半小时，车子又回了方奶奶家。晏子聪给方楚萌开车门，方楚萌抱着被子下车。方奶奶从里面迎了出来：“回来了？赶紧进来吃饭吧！”
晏子聪站在车子旁磨蹭着没动，方奶奶补了一句：“小晏，赶紧进来啊！”
晏子聪正欲回答，方楚萌抢着替他回答了：“他要回家吃饭。他们家有规矩。”
“哦，那行，那你赶紧走，已经不早了，赶紧回去。”方奶奶听方楚萌这么一说，也不挽留，反而催促他早点回去。晏子聪和方奶奶打了个招呼，开车离开。
晏子聪开车回家，路上母亲又打了好几次电话来催他，语气很焦急，后来再打，他干脆不接。他能理解父母，大年三十的晚上，他没有理由莫名不回家，多少是让人担心的。
他心烦意乱。今天和方楚萌的见面又是无功而返，甚至，真的被她画上了句点。
他到家刚把车子停好，赵卓的电话打来：“子聪，你在哪？你妈到处找你。还以为你和我在一起。”
“我已经到家门口了。”
“怎么了？大年三十的晚上玩失踪，约会去了？”
“约什么会啊。”他满是苦涩。
“和那个怪物萌和好了吗？”
“没有。她情绪很激烈，不肯原谅，没法沟通。”
“不会吧？你一向是脑子转得最快的啊。原来都是女孩子追你，这次可能是上天考验你，让你学着追女孩子。”这个时候，赵卓还不忘记揶揄他。
“唉！确实做得欠妥，底气不足，只能任她出气。”
“不和好可不是好消息啊。不会影响年后的拆迁吧？”
“你三句话不离拆迁，能不能不谈这事？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信誉可言了，听着烦。”晏子聪对着赵卓撒气。唉，老实说，他和方楚萌，在一起，也是缘于他为了和她谈拆迁刻意接近她，分开，也是因为这事。人家咬定他不是出于真心。现在想来，最大的问题在于自己的自以为是，以为和她已经达成了共识，以为只需要事后安抚一下就行。
“好，不说不说，你赶紧回家，阿姨等急了。我们家年夜饭早就开始了。过了年，我帮你一起想想办法。”赵卓听出了晏子聪语气里的烦闷。作为同谋者，他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今天他们家的年夜饭是家族大聚会。卢诗涵一家也来了。卢诗涵坐在他左手边，一直竖着耳朵听赵卓给晏子聪打电话。她只想知道方楚萌和晏子聪现在是什么情形了。
吃完饭，卢诗涵看到赵卓一个人去阳台，她赶紧跟了过去，忐忑着问赵卓：“哥，子聪和那个钉子户摊牌了？”
“什么摊牌？人家拉黑了他根本不理他了。他心情很不好。这个时候还没回家。”
“哦。”卢诗涵虽然没多发表评论，却是面露喜色。自己那一招果然高，方楚萌真的生气了。本来晏子聪忽悠方楚萌签了合同已经够他喝一壶了，再加上自己用的妙招，晏子聪是骗子加劈腿，哪个女人会受得了？晏子聪那种心高气傲的人，估计也做不出什么低三下四的事，他俩，肯定得黄。
她心里暗喜，事已至此，应该是她该出手的时候了。分手后的男女，都有个脆弱期，她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时候乘虚而入。
“你高兴啥啊。方楚萌如果突然反悔，还是会影响工程进度。”赵卓看不懂卢诗涵的表情。她不是这段时间根本没来理会他和晏子聪的事吗？
“有合同在手你怕什么？白纸黑字签了约的。”
“话不能这么说，合同是合同，但还是要讲点人情的嘛。法外有情。真正闹僵也没意思，大家又都是熟人，何况她和子聪是那种关系。”赵卓想到晏子聪和自己说的话，他还是要照顾方楚萌的感受的。
“什么关系？你不是说他们已经分手了吗？”
“冷战吧？子聪肯定会想办法和好的。到时候我也去解释解释。”
“哥，他们好不了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笃定？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情况？”赵卓觉得卢诗涵话里有话。
“我知道什么？我只是猜测。那方楚萌除了是个钉子户，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嘛，你和子聪还去费那劲干嘛？哥，难道你胳膊肘往外拐，你不支持我反而支持钉子户？”卢诗涵又撒起了娇。
“话不能这么说。诗涵，我还是得提醒你，子聪和方楚萌的事，你不要参和，你应该尽量避避嫌。我知道子聪的脾气，真的，即使方楚萌和子聪分了手，但是，也和你没有可能了，你明白吗？”
“什么意思？他和方楚萌分手了，我还不能出现接近？”
“他和你，绝无可能了，他说过的。你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也别让人感到不快，好吗？毕竟以后工作中也许会见得着，还是保持基本的友好吧。”赵卓奉劝卢诗涵别把关系弄僵。
卢诗涵没有回答，她转身进了屋里。
晏子聪家，父母正在等着他吃年夜饭。
菜已上桌，电视机里正放着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文艺晚会，一派喜庆，只有他心情沮丧。
“子聪啊，你忙什么忙到这个时候啊。大年三十了，这么晚才回来。”母亲迎了上来，看到儿子脸色不好，一周未见，似乎消瘦了不少。
“没什么事，就是遇到一朋友，聊了一会。”
“真是越大越不懂事。平时聊多久都没关系，今晚多重要啊，家家都要吃团圆饭。来，赶紧上桌。”晏爸爸也颇有微词。
一家人坐在一起边吃边聊，晏妈妈问晏子聪：“过年你准备休几天？”
“初八上班。”
“有没有什么计划？”
“没有，只想好好睡几天，然后留点时间写个项目计划书。”
“也好，平时也挺忙。除了那几家需要拜年的亲戚和长辈你去走走，其余时间你就好好休息吧。这段时间都瘦了，工作压力大？”
“还好。妈，我若是变成胖子你不也担心吗？”晏子聪强装轻松幽默。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本来就不胖，再瘦就不健康了。”
“好了，妈，大过年的，让我祝您和爸身体健康，万事顺意。”晏子聪端起桌上的红酒给父母送上祝福。
“好。”晏爸爸满脸笑容地端起酒杯，“也祝你的事业，在新的一年里取得好的成绩。”
“事业固然重要，在新的一年里，也能收获爱情。”母亲就是母亲，自然不会落下这个美好的意愿。
“好，会的，会的，谢谢爸妈。”
方楚萌家，祖孙俩的年夜饭一如往年，但比往年要显得清冷。往年虽然也是两个人的年夜饭，但方楚萌嘴巴要热闹得多。今晚的她，强作欢颜，还是无法掩饰情绪低落。
方奶奶夹了一块肘子肉放到方楚萌碗里，“萌萌，多吃点，人都瘦了。刚才到医院，都还好吧？”
“没事，奶奶，就是小感冒。我连药都没有拿，家里有。”
“对了，你说要喝姜汤？等会我给你熬上。”
“不用了，奶奶，我等会随便吃一粒感冒药睡觉就好。”
方奶奶紧紧盯着方楚萌，“萌萌，你，是不是和小晏吵架了？”
方楚萌沉思着如何回答。说不是吧，明明从此和晏子聪就不会再有往来。回答说是吧，大过年的，奶奶肯定会觉得很突然。还有拆迁的事，什么时候谈合适？现在肯定不适合，那么，她给自己定了个时间点，过了正月十五就说，那时候离拆迁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给奶奶适应。过了十五，年就过完了。在这段时间，她先慢慢给奶奶吹吹风。至于晏子聪，就说吵架了吧，吵架，冷战，分手，三步曲，奶奶也不会觉得突然。
“是不是？”奶奶追问。
“嗯。”
“我就说嘛。为什么吵？今年大年三十，你们好像还在闹着别扭，有什么事过不去？刚才一起出去，还是没和好吧？”奶奶察言观色很厉害。
“嗯……没什么。小事。”
“小事？我看没那么简单。告诉奶奶。明明可以留他在这里吃饭的，硬是把他赶走了。你一点都不给人家台阶下。他跑过来找你，就是有意向你低头示好嘛。有什么事慢慢说得清的，干嘛这样闹？”奶奶轻声数落着方楚萌的不是。
“奶奶，我和他，可能不合适。”
“不合适？哪里不合适？原来没看到你说不合适，倒是你脾气不太好，可小晏挺包容。”方奶奶一点也不为方楚萌说话。到底是谁奶奶啊！
包容？方楚萌在心里暗笑，他的包容，可是有目的的，为了能骗她签合同，不说性格不好，就是对他拳打脚踢他也会舔着脸凑上来示好吧？
“他这个人，挺假的，所谓的包容都是表相，他私底下没这么好。算了，不聊他了，大过年的，奶奶，这十年来，都咱俩一起过年，多个人，还真不习惯呢，咱们一直这样过下去，不是挺好？”方楚萌故作轻松。
“又说傻话。奶奶可不想这样一直过下去，奶奶想看到你找到好的归宿，带着老公孩子一起高高兴兴地回来过年，那才是我最想看到的。我以为小晏就是你……”奶奶说到这，哽咽了，她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方楚萌知道，因为她和晏子聪的情况，奶奶有些触景生情。她怕她好不容易盼着的事又要落空。奶奶啊奶奶，如果您知道晏子聪是骗我们签合同的，您还会这样想吗？
“奶奶，你放心。晏子聪不好，我会找到比他更好的，放心，明年年夜饭，一定给您带个合适的回来，好不好？”
“奶奶不逼你，好不好你自己喜欢最重要。我只是觉得小晏人还是不错的。你瞧家里过年用的这些东西，鸡鸭鱼肉，等等，都是小晏叫那个小陈送来的，全都收拾干净了的，他想得真周到。哎！”奶奶叹了一口气。
“陈坚送的？”方楚萌一惊。
“是啊，你不知道？”奶奶以为方楚萌知道。
“我……我这段时间很忙，都没时间顾这些。”方楚萌慌忙掩饰。
“小陈不是来这买腐乳吗？说小晏在外地出差，顺便要他带过来的。我以为你知道呢。”
“奶奶，人家这点东西就把你收买了？您也太容易被收买了。”方楚萌打趣着奶奶，心里五味杂陈，为了能让这房子顺利拆掉，他果然处处处心积虑。
“我不是被收买，每次小晏到这里来，我都在暗中观察。我觉得他不光对你好，还能对我这个老太婆也上心，说明他有爱心，考虑事情周全，顾家。过日子嘛，夸夸其谈的男人最不靠谱，不会说漂亮话，但事事都安排妥当的男人最值得托付。”奶奶又开始了老生常谈。
“什么顾家值得托付？他是……”方楚萌差点骗子二字脱口而出。
“萌萌，人无完人，做人不能太苛求。性格不能太执拗，两个人相处，要懂得退让，冷战要适可而止。”
“好好好，您说的都对。咱们安安心心吃饭。”方楚萌强行打断奶奶的话，奶奶似乎已被晏渣洗了脑，他为了骗取她和奶奶的信任，果然做得近乎完美。他若是一些别的缺点，她当然可以忽略不计，确实，人无完人，可是，他虚伪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欺骗她的感情还劈腿，绝对不可以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