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惊讶地看着阮老太太，包括龙少和雷羽诺，甚至老铁匠等一众“守艺者”。
忍了良久，雷羽诺先打破了沉寂。
“奶奶，我怎么从来没听爷爷说过“天绝”古琴和这段往事？”
这个雷羽诺，虽然刚才给老黑认了错，但一点儿都不诚心实意。骨子里更是傲娇持宠，因此口不择言。奶奶这么一说，她就成了不但误会黑老人，还绑了雷家恩人的傻瓜，脸上挂不住了。
阮老太太，看着雷羽诺等众人期盼的目光，却摇了摇头。
“这件事，是你爷爷雷青云承诺金羽，一辈子都会烂在肚子里的。一诺千金！我等虽然不是恩华那样的守艺者，但也是一辈子做古琴的手艺人。殊途同归，一言九鼎。”
龙少今日穿着白色高领毛衣，外套是件白色绒尼大衣，黑色西裤，限量版小白鞋。这一身贵到离谱的打扮，加上爆表的颜值，把伪术将自己打扮得帅气无敌的老黑，比得黯淡无光。
他站在雷羽诺的身边，与雷羽诺简直是金童玉女，令蓬荜生辉。让人不得不佩服雷家人的优良基因，培育出这等长得美不胜收的璧人。
此刻龙少见老太太心意已决不愿道明真相。就打断雷羽诺和奶奶之间的对话，把脸转向老黑。
“黑老人，那恩华他后来怎样？”
“他历尽了千山万水，在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找到了新医。其实，他失踪之后，新医也在和我们一起，不断寻找他的下落。只是他的行踪经过日本忍者集团的掩盖和假象，加上战乱的情况，所以线索始终都是断断续续的。”
“当新医看到恩华的时候，瞬间就泪流满面。他心疼地抱住恩华，悲伤地仰天长啸。那时候的新医，也不再分得清对错是非了。只是深深地后悔，如果当初自己能自私一些，不由着恩华坚持梦想。如果当初坚持不让恩华离开，如今也不会落得如此。”
为了救活恩华，新医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他用了守艺者中最传奇也是最残忍的割骨取髓疗伤，割自己的骨，疗恩华的伤。
恩华在新医的妙手回春之下，从死亡边缘挣扎了回来。
但是他仍是整日神神叨叨地，说自己发现了宇宙的秘密，上古的秘密。还说守艺者的所有思路都是错的。他们自私地一直守护的东西，是反而应该告知于世界，造福人类的东西。
新医和我，只当他是受了非人的折磨后的精神错乱，一心给他治病。我们花了五年多的时间。才真正治好了恩华的身体。看着他气色红润，身上慢慢有了肉，新医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放了下来。
恩华的身体虽然治好了，但是神志一直时好时坏。我跟他聊过很多次，他对过往那些事情不是很在意了。一次跟我喝酒的时候，还坦然对我说。“这世界以痛吻我，我会对它报之以歌。”
我们都以为他好了的时候。他却突然，偷偷回了趟大兴安岭，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去找，自己用生命完成的那把“天绝”古琴。
从大兴安岭空手而归之后，他突然对新医提出了辞行。说要出去看看大千世界，美国，日本，欧洲各个地方走走。
新医看他身体已无大碍，觉得让他出去散散心，也许能治好他的心病。就拿出钱财，同意了他的要求。
没想到，他这一走就是15年，期间，我们偶尔会收到他从世界某个角落发来的明信片，寥寥数笔告诉我们他很好，切勿挂念。还让我们注意身体，说有空的时候会归来与我们畅聊天地。
15年后，他终于回来了。
看到的却是满目疮痍。当时到处都在轰轰烈烈地砸四旧。一些手艺人被当成妖魔鬼怪，拉出去游行批判痛打。
这一次，恩华的脸上却面无表情。既没有失望的愤怒，也没有同情的动容，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让我和新医突然开始担心起来。我想，那个宅心仁厚的恩华，可能已经被这人心险恶又可怕的生活给磨砺没了。可他越是麻木，越是沉默，我们就越担心他。
好在恩华虽然麻木，却再也不胡言乱语那些宇宙的秘密了。
他似乎也没有了什么失心疯。只是跟新医说，这么多年来，愧对守艺者的身份和技能。所以要求帮助新医去守护梅里雪山的雷城。
我和新医早就看出，此刻他的本事，已经不在我们之下。
新医以为他想一个人落得清净，而实际上，确实他一个人守护雷城就够了。所以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就这样，他一人前往了梅里雪山。
一呆就是数十载。任世界风云变迁，只独对秋月寒风。
每年，只有在守艺者年度聚首的时候才来与我们相见。
不过每次，他都会提前两天到。与新医和我喝点儿酒，胡侃会儿当年战场上救人的故事。
是的，他已经没有什么新故事了。
他了解外面世界的时间，就终止在他回到祖国的1968年。那以后的漫长岁月，与他每日相伴的，只有梅里雪山的皑皑白雪。他说在梅里，只是有事儿没事儿的打打猎，唤唤鸟。一人独来独往，从来也不与探险的驴友和登山客说话交流。
偶尔他会救助梅里的落难者，也说不上一句半句。
他过的是没有时间的世界。
他不知动荡结束了，也不知中国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巨变，不知老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好，科技越来越先进。不知人类已经登上月球，也不知霍金在跟他一样执着地探索着宇宙的奥秘。
他成了一个真正与世隔绝，又心无旁骛的人。
但是，30多年前，新医却发现了恩华奇怪的地方。
新医开始担心到夜不能寐，虽然没有告诉我恩华奇怪在哪里，却坚持要求跟我登梅里去探望他，可是，当我们两个拎着酒，拎着恩华最喜欢吃的腊肉来到梅里的时候，却遍寻不到他。
最后，还是我先猜测，恩华可能进了雷城。
新医一百个否定，他信任自己的徒弟，比信任我还信任他。他说恩华绝对不会忘记自己曾用生命守护的诺言。
我们在梅里雪山找了半个月，我故意带着新医行走到雷城附近，当我们发现恩华小心翼翼地留在雷城前的踪迹时，说实话，就连我都大吃一惊。
看样子，恩华已经进如雷城半年有余，而且他在进入雷城前，做了十分周祥的准备工作。可以说，也许他守护在这里的时间，一直都在研究着如何进入雷城。
新医对恩华的行为大为震惊。
立刻叫来了几个兄弟，我们在雷城口等着恩华出来，一等就是数日。我说要进去找他，新医阻止了我。他说不论我们以任何借口前往雷城，都跟恩华一样违背承诺，背信弃义。雷城的出入口自古只有一条，恩华他若是出来，一定从此洞口，别无他路。
我们守候在雷城洞口的第10日，恩华细心挂在雷城洞口的绳子，突然断掉了。洞里也猛然传来猛兽撕咬猎物的声音，我闻到了极其浓郁的血腥味道。
新医再也控制不住，让众兄弟守在外面，他和我一起前往洞下。
我们在雷城的入口处，发现雷城的大门曾被打开又关上。大门前是一团烂泥。那是一团肉泥！里面混杂着残缺的眼睛，鼻子和牙齿，就连骨头都是散架了的。
新医捡起一根熟悉的，他在治疗恩华的时候看到过的，那曾被日本人锯断的腿骨。
这一次，他没有哭，低头一声不吭地将这残缺不全的尸体整理好，一点儿肉沫都没有丢下。
新医跟我们一起安葬了恩华。恩华的墓葬，并没有按照守艺者的规矩。因为我们不知道恩华还配不配得上，这个名字。不知道他是为了保护雷城而死？还是在探索雷城的过程中，为自己的好奇心所害。
新医仍然不能百分之百地相信，恩华是那个背弃诺言的人。
他说恩华若是想要探索雷城，怎会让我们知道他曾周密计划过呢。也许有人在陷害他。
可是这许多年，恩华都不问世事，又有谁会认识他？并陷害他呢？
后来到了斯蒂文出现的时候，我和新医也猜测过，也许是那个背叛了我们的守艺者斯蒂文，在30年前为进入雷城，早有预谋地除掉了恩华。
恩华的死，成了我内心深处的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而当我问起新医，凭什么怀疑恩华来梅里找他的时候，新医却叹了口气，没有告诉我真相。
因为雷城入口紧闭如初，新医安排了新的弟兄“老青铜”和另外二人，守护梅里雪山。他则与我一起，闷声不响地离开。
就这样到了20年前斯蒂文背叛，守艺者组织出现变故，老青铜在梅里雪山失踪。守艺者兄弟四散消失。
梅里雪山和雷城，也成了新医的一块心病。
细想起来，从恩华，到老青铜，到新医和金羽，梅里雪山失踪了多少手艺高强的守艺者，这地方真的是邪得很。
后来，新医和金羽消失，新医给我留下“按原计划执行”的通知，我在梅里雪山寻找他们踪迹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个，隐藏在山洞里的奇怪的木房。
那是个斫琴的工作室。
显然是守艺者盖的。
里面整齐地陈列着斫琴的工具，都是手工制作。有些，即是斫琴的工具，又是伤人的武器。
我看这房子建盖的时间，应该在10多年前。显然，在我找新医这么长的时间里，有“守艺者”一直在梅里雪山斫琴。
我起初特别惊喜，以为是新医和金羽。
直到我突然想起恩华讲述的过去，我去了一趟大兴安岭，看他在那里建造的斫琴室。与梅里雪山的这个，几乎一模一样。
“恩华没死？那雷城中的，是谁的尸体？”老铁匠突然问道。想必，这些事情，老黑也从来没跟兄弟们提起过。
老黑摇了摇头。“我也不能确定。总之，梅里雪山，有很多怪现象，我解释不了。不过我想，也许这个消停了20年，现在又来兴风作浪的斯蒂文，可以告诉我们真相吧！”
“哎呀！不用这么费劲儿推理了！也不用斯蒂文告诉我们真相！我们南晴就可以啊！天下之事，她不是无所不知么。”胖子摇晃着大脑袋，头发散落了一脸。
“胡扯！那我不成神仙了么？这世界上，哪有神仙啊？”南晴又是咯咯一笑，左手紧紧拉着满脸严肃的雷羽诺的右手。“我只能从少数即将发生的事情之中，分析一下过去发生的事。其实不过是对过去发生的事情，有多一些推理的条件而已！”
此刻的金灿却异常沉默起来。
如果恩华真的是这个斯蒂文，如果他没死，那他为什么又在梅里雪山斫琴？
还有，在大兴安岭的时候，他究竟领悟了什么，非要冒着生命危险，冒着被日本人发现自己出奇的本事的危险，制造古琴？
如果机缘巧合，真的是爷爷保护了恩华用生命做出来的“天绝”古琴，那么他跟自己的关系会简单么？
老黑的伪术材料的味道，被自己从小被培养出的五觉闻了出来，并记忆了下来。
金灿敢肯定，从小的时候，确实有人在自己身边教会自己一些东西。这个人也许伪装成了一个金灿熟悉的，丝毫不会怀疑的人，那这个人又是谁呢？难道真的是斯蒂文？那又会不会是这个跟金家有撇不清的关系的恩华呢？
30年前，老黑他们在雷城看到的，摔成烂泥的尸体，又是谁的呢？
金灿想到这里，突然回忆起了6岁那年的一天，自己到爸爸的斫琴室看爸爸斫琴时，爸爸说过的一席话。
那天，爸爸放下手里的工作，轻轻用袖子仔细擦拭了一下正前方的小凳子，让金灿坐在对面，他说的那些话，有些晦涩，但至今都让金灿记忆犹新。
金灿问爸爸为什么喜欢做古琴，现在卖又没人买，也没看到有谁弹它。
爸爸温柔地回答说。
“儿子，在桓谭的《新论· 琴道篇》中，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 “八音之中，惟弦为最，而琴为之首” 。古琴的历史有3500年，“八音广播， 琴德最优”，它是中国最早的弹拨乐器，也是华夏文化中最夺目的瑰宝。”
““士无故不撤琴瑟”！2003年的时候，古琴已经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了世界第2批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你知道么？整个古琴的历史，其实贯穿了华夏的历史。”
“有这么厉害？整个华夏的历史？”金灿摸着小脑袋，似懂非懂地看着老爸。
“是啊！伏羲时期就有古琴！而伏羲做的是单弦琴，到神农式优化设计，三皇五帝时期，古琴变成五弦。到周文王被囚禁的时候，因为思念儿子，把古琴加了一弦；武王罚纣，又给加了一弦。最终完成了现在七弦古琴的雏形。”
“跟古琴相关的历史名人，更是多如牛虻，璀璨如繁星！几乎华夏历史上的文人墨客，帝王将相，无不阅琴。李白，白居易，苏东坡，陶渊明。从上古时期的老祖宗伏羲到近现代的管平湖。古琴，始终伴随着中华传统文化的发展脉络，悄悄变化。”
“儿子，从古至今，在不同的社会发展，不同的文化理念里，都暗藏着古琴设计的变化和人文完善。可以说，古琴的历史中，暗藏着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写心、表志、抒怀的历史！更暗藏着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脉络！那些你想得到，或者想不到的人，几乎都参与了琴学中律、调、谱、器、曲、论的各个领域和各个方面的设计和创造！有一些，甚至不是普通的创造……”
“爸爸，什么是不普通的创造？”金灿皱起小眉头，歪着脑袋瓜子看着金羽。
“爸爸不是给你讲过，老子的“大音希声”和“庄子”的“至乐无乐”吗！”
“古琴的声音，低缓悠远、缥缈入无，可以让人由抚琴和听琴，进入到一种“无声之乐”的意境！这就是道学之中的“希声”。也叫“至静之静”！”
“至静之静？”金灿重重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
“是的，至静之静！古琴的音乐中，三音交错、变幻无方、悠悠不已之中，凡高山流水、万壑松风、水光云影、虫鸣鸟语及人情复杂之思的道家思想与哲学教义，尽可蕴涵表达。它可以带人进入一种虚静的、通乎天地万物的境界！”
“在《庄子·天道》中，也有一句话说的是“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你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么？“天人相和”、“无言而心悦”，“融于宇宙万物”！这就是古琴中暗藏的味外之旨、韵外之致、弦外之音！”
“你看啊！儿子！”金羽见金灿紧锁眉头。又笑着在他面前，抚摸着一张快斫完的古琴说。
“古琴的长，是三尺六寸五，象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下部扁平，上部弧形凸起，象征“天圆地方”。整体形状，是依凤身形而制，头、颈、肩、腰、尾、足，都与凤身一一相应。其五弦之内暗合五行金、木、水、火、土；外合宫、商、角、徵、羽。一个小小的古琴，却包含了宇宙万象，大千世界！”
想到这里，金灿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在老黑等众人面前，喃喃地重复了一句爸爸说过的话。
“五弦之内暗合五行金、木、水、火、土；外合宫、商、角、徵、羽。一张小小的古琴，可包含宇宙万象，大千世界。这才是“至静之静”，“至乐无乐”！” 他的这一句话说出来，老黑的脸色巨变，老铁匠，眼镜儿等人都齐刷刷地握起了拳头，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一起警惕又仇恨地向金灿靠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