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幽幽,跳动的烛火跃上倾月的眉心,将那抹殷红描摹得越发绝艳。
翦水秋瞳中,铺陈的笑意澄澈清浅,却似尖刀利刃,无情割破萧星寒心底的陈年旧伤。
他直觉要回避这种痛楚,可他明白,避而不谈只会更伤倾月的心。伤得深了,她就再不肯这样看向自己了。
萧星寒拿过她手中的茶杯,边斟边道:“她已经不再人世间了,五年前被燕归尘所害,那间别宫是她从前的居所。”
倾月心底微颤,面上仍是一派平静,等待下文。
“无双本是我在宫外修习时的师妹,她天资不错,又善良温顺,我和她……”萧星寒顿了顿,抬眸看向倾月,似乎在斟酌用词。
倾月“嗯”了一声,免了他的纠结。
萧星寒也就不再过多解释,继续道:“五年前燕归尘回京,当年他百般示好亲近,我当真以为他兄弟情深,可他就是利用这份信任,让无双服下了毒|药。”
后面的事,他不想再提,也不想让倾月再多追究后续。
倾月了然地点点头,那句“你究竟还爱不爱她”终究没有问出口。
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和一个已逝之人争高下,实在没有意义。
“燕归尘屡次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提起她,是想挑拨你我关系。我今日听了你的解释,自然不会教他得逞。”
“燕王手段卑鄙,我担心你……”
萧星寒握上她的手,深邃眼眸里一派温柔神色,仿佛先前的淡漠疏离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倾月垂眸看向那只温柔又坚定的手,心下一片宁静:“我不会成为第二个无双。”
闻言,萧星寒的手微微一颤,倾月顺势将手抽离他的掌心。
“不管怎么说,那日宫宴我无端离席的确有错,兰舟说此事皇帝没有追究,想来也是你的功劳,这件事我需得谢谢你。”
萧星寒垂下手臂,袖袍掩去他紧握的拳头:“倾月,你是要与我生分吗?”
“怎么会?”倾月笑了,正巧季兰舟拿回酒来,她起身相迎,拍开封泥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萧星寒,“我向来爱憎分明,事情一码归一码,为了这件事,我必须敬你一杯。”
那双眸子里已漾满笑意,萧星寒竟看得有几分出神。
倾月将酒杯塞进他手中,就势与他撞了一盅,仰头喝尽,她笑着冲季兰舟举杯,“小舟舟还算厚道,没有吝啬找来了好酒,今夜咱们不醉不归。”
她笑得甜美醉人,似乎一切心结都已解了。
季兰舟不作多想,也就在她身旁坐下,陪她喝酒聊天:“这两天我还没去过温府看你,你们几个在温二哥的书海里畅游多日,可有结果了?”
“嗯。”
倾月的眸光在萧星寒身上晃了一圈,心里又泛起苦楚,他们近半个月未见,浑然似两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可他方才又分明柔情万种,如此矛盾的态度令人费解心寒。
见倾月没有多说,萧宁就在旁接过话题,道:“说起来还是我的功劳,是我发现的,有一典籍记载,此去西南二百里有一山名曰幻净山,山有幻净洞,洞有奇花异草,可炼妃子笑。”
“幻净山?”季兰舟瞥了萧星寒一眼,又继续问:“你们的意思是要找来药草自行炼丹?”
“当然啦,妃子笑那种丹药极其珍贵,怎么能轻易找到啊?还不如自己来炼,那样更快些。”
“……”
季兰舟看她十分笃定的模样,不忍戳穿现实。
这时倾月开口,道:“虽然炼制妃子笑这种丹药难于登天,但总比盲目寻找成品要好。”
“可苍星国炼丹师很少,即便找来原材料,又如何能在短短几个月之内炼成?”季兰舟拧起眉头,摆出最现实的问题。
萧宁捶了他胸口一拳,白眼道:“有风哥哥呀,风哥哥他这几年周游天下,结交了不少千竹国的高阶炼丹师,找他们帮忙还怕事情不成?!”
季兰舟看向倾月,倾月点点头,肯定了萧宁的话。
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星寒闻此,便问:“何时启程?”
“明天。”
倾月本还想等温谷雄回府,当面与他辞行,可转念一想,时间不等人,她也不想让老人更加忧心,所以早点启程也好。
季兰舟一听她明日要走,立刻板直身子,义正言辞道:“我要同去!”
他颇通医术,又认得各式仙草,此去有他帮忙自然不错。
倾月下意识地看向萧星寒,却见对方敛起眼神,沉默地饮了盅酒,她便明白了,他不会去。
也对,听闻萧星寒如今辅政监国,需要打理诸多繁杂政务,怎会有时间陪她去找那虚无缥缈的炼丹灵草?
季兰舟注意到她的目光变化,连忙解释:“星寒他有事缠身,应该……”
“无妨。”倾月打断他的话,抬手与他碰杯,饮下一杯酒,辣得她喉头发紧。
她擦去唇边滑下的酒滴,笑道:“不过三五日就回,没什么的。”
“嗯,”萧星寒淡淡应了,看过来的眼神里不无愧疚,“你一定要多加保重,我等你回来。”
倾月笑弯了眼角,冲他举起酒杯,杯沿擦过唇瓣时,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酒过三巡,季兰舟已有醉意,但他还惦记着明日要陪倾月去找药材的事,吵嚷着要早点回府准备,临行前还不忘嘱咐倾月入秋了,要多带些衣裳御寒。
萧宁虽对霁月阁姑娘们的热情忌惮三分,但架不住好奇心,喝了两杯就跑出去玩了。
阁中琴声袅袅,钻过门缝落进酒杯中,酒水如淬了世上最甜美的毒,令人甘之如饴。
倾月把玩着琉璃酒杯,抿唇浅笑,眼眸微醺,脸颊绯红,让萧星寒想起了那日在御膳房外见到她的模样,心中一紧。
他握住那只皓腕,哑声问:“那天,你被灵兽带去何处了?我遍寻你不到。”
“哦,是吗?”倾月将下巴搁在他的手上,眯眼笑道:“可能我们有缘无分吧。”
“倾月,你别这样。”萧星寒转为托住她的下颌,另一手抚上她的眼角,怜惜道:“欺瞒你是我的错,以后我对你不再有任何秘密,你不要疏远我,好不好?”
他已近乎哀求,没了丝毫的淡漠疏离。
酒精没有吞噬倾月的感觉和理智,面对这样温柔又卑微的萧星寒,她本是抵抗不住的,可她此刻却只是仰头看他,一味地笑,没有给予对方想要的回应。
因为,她看不懂萧星寒的心。
萧星寒以为她醉了,手指在她眼角微微摩挲许久,他叹口气,将人打横抱起,纵身从窗边跃出,几个起落离开了霁月阁。
入秋后,夜风更凉,倾月因醉魇之毒有些畏冷,缩在萧星寒怀里,突然想起在霁月阁地下那个幽暗曲折的走廊里,他也曾这样抱过她。
不过,因为凌渊那个脾气古怪的男人,突然出现夺取了身体控制权,让萧星寒好生尴尬。
想到此,倾月方真正笑了起来,身体里蠢蠢欲动的醉魇之毒又悄然没了声息。
她拍拍萧星寒的胸口,道:“放我下来,我想自己走。”
萧星寒放开她,与她在秋夜中并肩而行。
沉吟片刻,他从袖口中拿出一样物事,递到倾月面前,道:“这支凤头钗是你落在御膳房的。”
月光下,皇后曾赠她的凤头钗华丽生辉,璀璨夺目。
“虽然你未出席晚宴,但你我成亲的旨意早已天下皆知,我想娶你,倾月你若不肯原谅我,我可以等。”
萧星寒跨前一步,站到倾月面前,牵起她的手,将那支凤头钗郑重地放进她手中。
他的眼神炙热,沉默着,等她的回应。
哪怕是她如蜻蜓点水的一个应允动作,他都会安心、满足。
可他还没等来倾月的任何回应,空荡荡的青石板街上就毫无征兆地掀起一阵疾风,倾月侧身,腰间碧痕剑嗡鸣出鞘,直飞入街头滚滚而来的白雾。
数息间,碧痕剑回鞘,白雾迅速消散,一抹单薄又瘦小的身影踉跄着从街那头跑来。
“女、女神大人!”
一听这称呼,倾月便知此人来自巨灵山。
她绕过萧星寒迎上去,借月光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是那只曾献酒制笛的小树精。
树精扑腾跪在地上,焦急道:“女神大人,巨灵山出事了,您快和棘游大人去看看吧!”
“你别慌,山中出什么事了?花素和小白呢?”倾月扶他起身,见他衣衫凌乱,脸上也挂了彩,眼底爬满血丝,看起来甚为狼狈。
树精红了眼圈,道:“山中突然有几个同伴魔化,花素姐姐在率人全力镇压,她让我赶紧来禀报女神大人!”
“魔化!?”
倾月意识到事态严重性,顾不上和萧星寒儿女情长,催出棘游,两人不由分说带小树精一同赶赴巨灵山。
见她乘风归去,萧星寒用力叫她两声,却没换回她一个眼神。
月下长街,玄袍男人紧握双拳,似欲抓住什么,可他知道,终究是要失去了。
但转瞬间,他的眼神又变得阴鸷起来,他已失去过一次,这次,他不能再松手,即使绑,也要将她绑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