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月觉得事已至此,实没有必要再说多余的话,让这段本就不甚美好的故事再添几分灰暗的色彩。
她扯了下凌渊的袖口,道:“走吧。”
萧星寒叫住她,道:“关于温老的事,我不想把全部责任都推到温卿言身上,这件事终究是我对不住你,你……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期期艾艾,哪怕倾月对他说句“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他也会觉得更加舒服一些。
那样至少说明,他在她心里还有一丝分量。
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也是好的。
倾月已走到殿门口,听到他的话,缓缓转过身来,望着烛火映照中那张让她曾经动了一丝凡心的脸,笑靥如花:“祝君江山永固,万寿无疆。”
身为君王,这本该是最美好的祝福,可萧星寒闻之却如遭剐刑,颓然瘫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去往纯明宫的路上,倾月淡淡瞥了眼凌渊,道:“你干嘛一直在偷笑?有什么开心事,不如说出来大家一块高兴高兴。”
凌渊立即摆出一张严肃脸,道:“本座哪里偷笑了?”
倾月淡淡道:“我和星寒再无可能,但不代表就一定要接受你。”
这下,凌渊是真的垮了脸。
大概是萧星寒提前下了命令,一路上都没有人阻拦他们二人,只是免不了有巡逻的守卫悄悄投来好奇的目光,不知这一头白发的女子究竟是何来历。
走到宫门口,就听到萧宁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风哥哥求求你了好不好,你这样下去会把自己拖垮的,你就让我找太医来给你看看行吗?”
倾月快步走近殿内,就见萧宁正趴在榻边哭,她问:“二哥怎么了?”
萧宁循声望过来,入眼是她满头的白发,不由愣住了。
榻上正闭目不言的温清风听到声音,猛地从床上坐起,转头望过来:“是倾月吗?”
倾月已经走到榻边,但温清风的眼神空洞,依旧望着远处,就像没看见她一样。
心猛地揪起,她尽量平静地往他面前晃了晃手,他感受到有轻微的风拂过毛孔,他伸出手握住了她。
他这才仰起头朝她这边看过来,笑道:“烛光太暗了,二哥竟没看到你。”
凌渊环顾四周,大略看了一下,寝殿燃烧着的烛火将这里照的甚至比白日里还要明亮了,温清风的谎撒的太不高明。
萧宁擦掉眼泪,怔怔看着倾月:“月姐姐……你的……”
倾月按住她的唇,冲她摇摇头,没让她再继续说下去,她不希望温清风在这种时候还要替她忧心。
她反握住温清风的手,道:“二哥,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温清风哑口不言,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萧宁在旁愤愤道:“都怪温卿言!他不仅亲口承认杀了温爷爷,他那天还出阴招,用灵气伤了风哥哥的眼睛!他那种人活该……”
“安乐。”温清风突然开口打断她,神色不豫,道:“人已经付出代价了,就不要再提了。”
“可……”萧宁还是气愤,可见温清风脸色阴沉下来,她也只能把话尽数咽到肚子里。
倾月知道温清风最看重的就是家人,他对温卿言自然恨得咬牙切齿,可那人说到底也是他的家人,他的兄弟。
如今温家已支离破碎,温清风是最伤心的那个。
他的眼睛更是雪上加霜。
凌渊过来给温清风看了下情况,沉吟片刻,道:“你这伤也许丢给叶知非还有得治。”
温清风一怔,旋即道:“他好像只会炼丹,不会给人看伤治病……”
“反正你都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明天把你一同打包带走,看看那个叶知非是不是本座认识的那个混蛋吧。”
凌渊潇洒地拍板决定了,没问当事人的意见。
倾月也有此意,劝道:“二哥你随我一道吧,你的眼睛需要治疗,不能拖。”
“好,走前你随我一道去祖父墓前磕个头吧,我想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是没办法回来看他了。”
“那是自然。”
萧宁愣了片刻,赶忙道:“我也要同你们一起去!”
温清风却不肯,他转过空洞的眼,用从未有过的认真神色道:“安乐我知道你一直以来的心意,我本就拿你当妹妹看,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之间也更无可能。”
萧宁的眼圈儿瞬间红了,颤声道:“为什么啊?风哥哥你要是因为我皇兄的事,我、我可以跟你一起走的!我一辈子都不回宫了……”
“纵然我此生长留纯明宫,也不会跟你有结果的。”温清风掀开锦被踉跄着下床,倾月赶紧扶住他,他摇摇头就往宫外走。
萧宁扑过去,哭得梨花带雨,不肯松手。
温清风脸上却挂着她从未见过的冷漠与决绝,没有因为她的哭泣与恳求,有过一丝一毫的心软。
倾月见她哭得撕心裂肺,于心不忍,她低声道:“这样对萧宁太残忍。”
温清风握紧她的手,道:“长痛不如短痛,我要彻底断了她的念想。莫要回头,莫要回头。”
他郑重地说了两句,不知是在交代倾月,还是用这种方法警告自己不要心软。
为了让倾月省点力气,凌渊唤出霜骨,载着温清风出了皇宫,将萧宁的绝望尽数抛在身后。
在温清风的指引下,他们先去拜祭了温谷雄,回程路上倾月问起了季家姐弟的状况。
“听说季姑娘伤了根本,一身修为废了大半,季兰舟每天忙着照顾她,没踏出过府门半步。”温清风长长叹了口气,“你还要去看看他们吗?”
倾月想起季兰婴那身俊俏的功夫,也不由觉得惋惜:“不了,待我解决了醉魇之后再说吧,有缘自会再见。兰舟现在肯定很难过,再见了我,只怕更会惹他伤心。”
温清风点头:“是啊,毕竟是亲姐姐,就算平日里再敬再怕,但紧要关头那都是可以互相靠得住的人,不像咱们家……”
死的死,伤的伤,一个个都卯足了心思要置另一人于死地。
想到伤心处,他的眼睛有点痛。
他闭上眼,调整下情绪,又道:“对了,燕归尘被囚禁在了无双宫。”
“嗯?他居然没死。”倾月眯起了眼,有点意外。
温清风勾起嘴角,嘲讽道:“祸害遗千年嘛,古人的话总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听安乐说,萧星寒要他日夜在宫前叩首认罪。”
凌渊冷哼一声道:“依本座看,那个萧星寒才是最狠的。当日燕归尘和季大姐对空一掌,不死也残,他还把人囚禁起来,叩首认罪是轻的,说不定还会天天虐待。”
倾月瞪他一眼:“喂,季姑娘不过双十年华,你叫大姐太过分了。”
凌渊耸耸肩:“跟你比,就是大姐啊,况且本座叫她一声大姐算是抬举她了。”
倾月摇摇头:“懒得跟你理论。”
温清风淡笑着闭上眼,听他们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斗嘴,难得觉得轻松了许多。
是啊,有些事情总该要落下帷幕了,他该和那些破事都做个诀别了。
回到巨灵山时,天色已经明了,温清风却没有察觉,他的眼睛能感受到的那丝微弱的光感不足以让他判断周身的环境变化。
这时,借着朝阳瑰丽的光线,倾月发现温清风的眼睛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许多。
他的眼睛在流血。
只是温清风以为那不过是控制不住的泪水,每次有眼角湿润的迹象,他都会悄悄擦掉,不让萧宁看到。
“二哥你眼睛受伤了这么久,难道没看过一次太医吗?”倾月觉得很愤怒。
温清风摆摆手,没所谓地说道:“你也知道二哥的脾气,我一刻也不愿在皇宫里多待,更不想受那个新皇帝一丝一毫的恩惠。”
倾月很想揍他一拳,让他清醒清醒。
凌渊扯了一块白色布条,缠住温清风的双眼,最后在他脑后打了个结,道:“先这么着吧,这样看着不吓人。”
温清风点点头,从善如流:“凌兄包扎得真好。”
倾月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倾尘、花素和白虎叫来,打算带他们一同上路。
山里的精怪知道女神大人和凌少尊要走,都赶来送行,有几只很感性的直接趴地上开哭,结果事实证明哭声也是会传染的。
倾月等人还没走出巨灵山的范围,身后乌泱泱跟着的那堆灵兽哭得那叫一个感天动地,听得凌渊脑壳疼。
他回头飞过一记眼刀,凉声道:“你们在哭丧吗?本座成全你们。”
话音未落,那群送行的已作鸟兽散,好似方才那么大的阵仗都是幻觉。
凌渊撇撇嘴角,看向倾月:“你收的这些都是什么货色?”
没等他继续吐槽,倾月扶额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蠢货。”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默默走着的白虎,闻言甩了甩尾巴看向花素,小声问:“花、花素,我们也是蠢货吗?”
花素张开雪白藕臂抱了抱它的脖子,附在它耳边道:“你得思考下为什么你要问这个问题。”
倾尘在一旁走着,学他师尊一派趾高气昂的样子,闻言凉凉加了一句:“不用思考了,你就是。”
小白委屈地垂下眼皮,心想女神大人的弟弟自打拜师后就变了,让它都不敢多和花素说话,不然就会被莫名其妙地怼两句。
正想着,倾月回过头来,冲他们招招手:“走了,去千竹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