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月打量了一下萧星寒,他依旧沉静冷峻,只是眼底依稀可见两团乌青色,想来是最近国事家事都压在他一人肩上,操劳忧心。
她走到近前,声音有点沙哑:“你父皇他……”
萧星寒面色冷淡,道:“他没什么,心愿已了,是生是死也都没什么遗憾了。”
他的话有点尖锐,倾月也不想去探究这对父子之间的恩怨,便点了点头。
萧星寒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太冲,他换了话题,道:“我听萧宁讲了,灵草已经找到了,只不过出了温老之事,倾月你要节哀。”
“嗯,今夜我和二哥为他守灵,算是送他最后一程吧。”倾月心里发闷,她知道这不是和他谈感情的时机。
萧星寒也意识到了她的欲言又止,眸色稍暗,叹道:“有什么话,待温老入土为安后再说吧,到时候我们好好谈谈,好么?”
倾月点点头,再无话可说,她送别萧星寒转身回了灵堂。
待她离开后,温府内闪出一人,站在萧星寒身边,道:“星殿有何吩咐?”
萧星寒轻缓扯下额间孝带,道:“今夜倾月守灵,她不会甘心的,势必要开棺,你有没有处理干净?”
“伤口已毁,看不出是何兵器所为。他手中所攥纸条,指向线索是一旧敌,那人已死,死无对证。”
“这两日密切留意温朗的动向,兵力布置交给你去办。”
“是。”
萧星寒仰头看了眼天空白晃晃的秋阳,几不可闻地道了一句:“马上就要结束了。”
入夜过后,白日里跪得麻木哭得也麻木的人纷纷回屋歇息去了,只剩温清风和倾月、倾尘三人守在棺木前为温谷雄守灵。
等了一会儿,灵堂外花素探进头来,道:“女神大人,各个别院的灯都熄了。”
倾月点头,揉了下倾尘的头,道:“你去守在外面,有人来了记得通报。”
倾尘从命,他来到灵堂外,和花素、白虎形成了外面通往灵堂的三道关卡,以保证若有人来打扰,能留给灵堂里的人足够时间收拾整顿。
温清风和倾月齐齐跪在棺木之前,郑重地叩了三首,然后起身开棺。
棺木四角被钉了八根桃木钉,两人只是将那钉子完好无损地拔出就用了将近一个时辰,他们与那个昔日里与他们嬉笑成一片的老人只隔着一方厚重的棺木盖。
此刻,它抬在手中,重逾千斤。
撤开棺木盖子前,温清风低喃了一句:“不孝孙儿对不住了。”
红木棺中,一身黑色寿衣的温谷雄面容沉静安详,脸庞稍微有些浮肿,眼底两圈儿乌青,嘴唇白得过分。
见此情状,温清风抹了把眼睛,哑声道:“老头儿……”
倾月调整好情绪,拍拍温清风的肩膀道:“二哥,爷爷会理解的,我们抓紧时间。”
温清风点点头,翻身跃进深棺中,小心翼翼地将温谷雄扶起,仔细检查他的前胸后背有无伤口,最终他们在温谷雄后背接近腰身的位置发现了伤痕。
伤口因为时间原因开始腐烂,但依稀还能辨认得出这里受到了不止一次伤害。
说白了,是凶手为了掩盖兵器种类和招式手法,故意将此处伤口划烂。
此等行径,实在是极大的侮辱。
温清风低吼一声,也无法纾解心中悲痛与愤恨。
倾月眼睛酸涩,胸中翻腾起滔天怒火,沉默不语地挥出一掌打在了墙壁上,两道裂痕顿现,顺着墙壁曲折爬上了屋顶。
温清风颓然坐在棺内,怀中搂着温谷雄的尸身,怔怔的唤了她一声:“小妹。”
倾月靠在棺旁,垂眼应道:“嗯。”
温清风红着眼,道:“二哥曾游历江湖数载,见过不少恩怨情仇,我本不理解为何会有人纠缠着一段过往纠葛杀来杀去,但今天我明白了。”
倾月不语,静默听着。
“老头儿这仇,二哥就算拼上这条性命也要报。”
温清风为温谷雄将寿衣重新穿戴好,边说边道:“老头儿虽已年过七十,但认真打起来,咱们加一块儿都未必能胜得过他。伤口在后背,想来是偷袭,而且多半是他最不设防之人。”
倾月回过身来,看幽微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道:“我也想过,爷爷在自家书房深夜遇害,府里的人最有嫌疑。”
这会儿温清风冷静的有点可怕,他冷冷地说道:“不要让我找到任何证据,否则不管他是谁,我都不会顾忌家人情面。”
他将温谷雄重新放回躺好,再将他双手摆在腰间交叠,然后他察觉有点不对。
“手里还攥着什么?”
温清风拿起温谷雄的右手,但见他将拳头攥得很紧,只余拳眼处露出一方小角,看起来像张纸。
他小心翼翼将温谷雄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发现那是一张被揉皱了的信纸。
倾月将烛火拿到近前,温清风将信纸展开,两人快速浏览了下信纸上的内容,面上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信纸上寥寥数语,一字一句,如刀剑戳心。
温老垂鉴:慕月之心,天地可证,解药之事,书不尽意,戌时三刻,晤面陈情。
此信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个“萧”字笔锋强劲,收笔时似他的人那般冷静沉稳,不夹带一丝一毫的感情似的。
干巴巴的一个萧字,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倾月听见内心里的声音这样为萧星寒开脱。
她将信纸从温清风的手中拿过来,又将蜡烛凑近一些,她觉得烛光太暗了,暗得她应该遗漏了重要的信息,不然她怎么会错认为这封信是出自萧星寒之手呢?
这次,她仔仔细细地又将信上不到三十个字念了一遍,目光像钉在那个“萧”字上似的,半天都移不开视线。
温清风为祖父整理好遗容,又上下检查了一遍棺内再无任何线索,他从棺内跳出,拿过那张信纸,道:“小妹,你、你觉得这封信是他写的吗?”
倾月歪头看他,问:“他是谁?”
温清风叹道:“小妹,你不要自欺欺人。”
信里那句“慕月之心”,很显然是指倾月,再加上那个特殊的姓氏,除了萧星寒再没有别的人选。
温清风又问:“这信上的笔迹,是不是他的?”
倾月摇摇头,她和萧星寒实际在一起的日子甚至还比不过温清风,她并不认得萧星寒的字迹。
她咬住嘴唇,良久才道:“这可能是嫁祸,即便此信为真,也不能说明祖父的死和星寒有关系。”
温清风站在她面前,用深邃又平静的目光直望进她的眼中,没有说话。
倾月明白他的顾虑,她收紧拳头,满心沉重道:“二哥,若此事当真与他有关,我不会轻易放过。在祖父这件事上,我和二哥是一条心。”
能听到她这句话,温清风松了口气,他知道此事对她来说太难接受,他也没再逼她立下什么誓言保证之类的。
他将那张纸条递给她,叹道:“这个交给你来处置吧。”
倾月眸光黯然,缓缓收紧了掌心,似欲将那张纸化为齑粉。
两人合力将棺木重新盖好,打上桃木钉,重新跪在棺木左右两侧,为温谷雄守灵。
无论他们之前再怎么不愿相信,但却也只能接受温谷雄骇然离世的事实。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到凶手。
相顾无言许久,温清风还是开了口,分析起此事的疑点。
“老头儿后腰上的伤口不可能瞒得过去,他手里的这封信也实在太明显,我父……”温清风顿了下,生硬地改口继续道:“温朗他不可能发现不了,但为何他却不追究?”
倾月定定神,接话道:“二哥是怀疑此事跟他有关?”
“我不知道。”温清风叹道:“温朗的个性很有可能做得出这种事,他觊觎家主位子很久了……”
他不解的是,若此事真乃温朗所为,那萧星寒怎会牵扯其中?难道是他们两人联手吗?于情于理,萧星寒都没有杀害温谷雄的动机。
倾月思虑的却又是另外一种情形。
“回府那日二哥便想开棺,虽只是一时情急,却会给人警示。此事若真乃温朗所为,不管他知不知道祖父手中藏信的事,他都不会轻易允许你我二人单独为祖父守灵的。”
“小妹的意思,不是他做的?”
倾月点点头,手指摩挲了下掌心中紧握的信纸,道:“我反而觉得,这封信也许是他故意想让我们看到的。”
“……难道他笃定我们今夜会打开棺木,想以此挑拨你和萧星寒的关系?”
温清风说完就觉得这种可能性太低,况且拉萧星寒下水对温朗也没什么实质好处。
像温朗那种只认权力不认亲情的人,断然不会在萧星寒极有可能继承皇位的情况下,做出任何开罪萧星寒的事情。否则,他哪里来的大好前程?
倾月深深蹙起眉头,道:“不管如何,温朗对祖父之死不闻不问就很有问题,我们先留意些。至于星寒的事,我会找他当面对质。”
温清风点头:“就依小妹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