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为温谷雄守灵的最后一天,季兰舟和萧宁都一身素衣来灵堂跪拜吊唁。
行礼过后,倾月带他们二人到偏堂用茶。
见她面色苍白,不掩疲态,萧宁和季兰舟俱是心疼不已。
萧宁拉住倾月的手,闷声道:“月姐姐,天有不测风云,我知道你和风哥哥都因为没能见到温爷爷最后一面而遗憾不已,但人既然已经走了,你们也得看开点才是啊。”
季兰舟附和道:“温老爷子在天有灵,定不愿见你们为他如此伤怀。”
倾月垂眸,状似无意地说道:“说起来,你们回城的那日,应该就是爷爷遭难的那天。”
萧宁想了下,点头道:“是啊,当时接到消息,我哭了一整晚。”
说着,她的嗓音里又带了点哭腔,忙背过身去擦眼泪。
她从前总爱来温府找温清风,多半找不到人的时候都是黏在温谷雄左右,所以温谷雄的故去对她而言也是个不小的打击。
倾月抬眼看向季兰舟,问道:“当晚你和星寒在一起吗?”
季兰舟一愣,旋即摇头,道:“我和我姐在满城找那个紫冥雾阵的阵眼。”
萧宁在旁接话道:“王兄和我在一起。”
倾月转过眼来,心底有一瞬间万般庆幸,她想:那封信果然是假的。
然后又听萧宁说道:“我和王兄一起用过晚膳后,他有事出了王府一趟,回来时就听他说温爷爷没了……”
倾月的心,如坠深渊。
见她突然变了脸色,饶是萧宁再迟钝,也琢磨过来倾月旁敲侧击的意思。
她面露震惊与不悦之色,道:“月姐姐,你是在怀疑我王兄吗?”
季兰舟上前按住萧宁肩膀,防止她冲动下做出逾矩之事。他偏头对倾月道:“倾月,星寒不会做这种事,你不该这样质疑他。”
即便他在很多事上和萧星寒有歧义,但在这件事,他相信萧星寒。
出于朋友的直觉,他选择无条件相信。
倾月没有多作解释,“我还要去守灵,你们自便。”
她眸光如水平静,转身回了灵堂,跪在温清风对面,她感受到他投来的询问目光,她无力地摇摇头,心如刀割。
萧宁急得直跺脚,哭得梨花带雨:“她什么意思嘛?!她和我王兄在一起这么久,竟然还不信任我王兄的人品吗?他那么好的人,为何要平白无故受她如此诋毁啊?!”
季兰舟拍拍她的背,哄劝道:“倾月只是随口一问,她也没那个意思,你别激动。”
“我不傻!我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萧宁抹把眼泪,咬牙道:“我要再去找她问个清楚!看她是不是受了那个魔头的蛊惑,变得忠奸不分了!”
她往外跑了两步,颈边一凉,一柄长剑正抵在她的喉间。
剑后之人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掩住瞳中妖冶红光。
“本座是魔头?”凌渊手腕缓缓扭动两下,手中长剑在萧宁惶恐的注视下飞快削去她耳边两缕长发,他狞笑一声,道:“本座不捅你两个窟窿,怕是对不住你这声称呼。”
萧宁不敢乱动,舌头在他似笑非笑的冰冷目光中竟有点打结。
季兰舟连忙上前按住剑尖,道:“还请尊下收剑,萧宁她并非恶意。”
凌渊挑眉,漫不经心地瞥向他,道:“有的人说话不经过大脑,旁人觉得她不过是性格直率,天真可爱,但这种人若不给一点教训的话,说不定哪天就会因为不经意的一句话招来杀身之祸。”
萧宁后背生凉,三尺之外的男人浑身散发的强大气场让她觉得腿软。
季兰舟手上用力,却无法撼动那柄长剑半分。
他只能妥协,道:“尊下此话有理,我等谨记。”
凌渊冷哼一声,这才将长剑收起。
目光随意在萧宁的脸上打了个转,他冷声道:“别去招惹她,否则本座不会手软。”
不等萧宁作声,凌渊闪身离开,不见了踪影。
萧宁既怕又委屈,眼圈儿泛红,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季兰舟重重叹了口气,道:“我们先回去吧,今天这里发生的事你暂且不要跟你王兄讲。他和倾月之间的误会,等明天葬礼过后交给他们自己解决。”
“可是……”
“没什么可是,”季兰舟拉住她的手往外走,边走边说:“他们的事,我们外人只会添乱,赶紧走,别让她再为难了。”
晚上,倾月刚从灵堂回了听雨阁,就吐了血。
吓得她的小丫鬟采薇惊慌失色想喊人,被倾月一个眼刀止住了。
倾月擦掉嘴角的血,又把帕子扔给采薇,道:“去你房间里烧掉,别让任何人看到。”
采薇接过帕子,被上面触目惊心的红吓得不轻,她颤声问道:“小姐,你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的呀,为何不去找大夫瞧瞧?”
“莫问莫管,你去吧。”
倾月把她打发走,盘腿在榻上运气,沉声道:“你不准告诉凌渊。”
眉心中,棘游被她这副模样弄得忧心忡忡,道:“丫头,你这么硬挺着不是办法,我帮不上你忙,但少主他可以给你调息,只要你乖乖听话莫再修炼,慢慢调养也就没事了。”
倾月不理他的劝告,只冷声下了死命令:“休要多言。”
醉魇之毒隐隐发作,四肢百骸流窜的痛楚再加上体内不受控制的灵力冲撞,让她饱受折磨,可这次,她强忍着疼痛不发出一丝声响。
她像是在以此种方式变向惩罚自己一般。
痛到极致,她就紧紧咬着嘴唇内侧的嫩肉,强行咽下口腔里的血腥,将她痛苦的嘶喊尽数咽下。
棘游看她被折磨得实在难受,他顾不上她的命令,从眉心中闪出就要去找凌渊,脚步却忽然间在暖阁门口顿住,再挪不动半步。
一阵风掀过,倾月已闪至他近前。
没等棘游开口,她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干脆利落,“啪”的一声在寂静的暖阁中格外响亮。
脸上火辣辣的疼,棘游却没有破口大骂。
他一脸震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倾月。
绝艳的面庞上一片冷然之色,她那双翦水秋瞳再不复往昔明艳之色,反如一潭寒渊,冰冷如刀,刀刀刻骨。
她一把拽住棘游的发丝,将他扯到近前,眸中一派冷厉:“血契之下我为主,你为奴,方才我的话你没听见?”
棘游皱眉:“丫头你这是……”
倾月手上用力,声音更冷:“你若不想当这个奴仆,我可以成全你。”
棘游收声,不再言语,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看倾月这性情骤变的样子,想来是她体内灵力冲撞不受控制,有堕入魔道之象。方才她说话时语气就生硬冰冷,他却没有注意,实在是太大意了。
为何突然间又会出现灵力不受控的情况?难道是这几日温家的变故让她情绪波动太大的缘故?
棘游静默思索着,倾月以血契强行催他化了红光回到眉心间,她重新回到榻上运功调息,试图以灵力压制体内的醉魇。
她必须要撑住,她明天要亲自为温谷雄送灵,还要当面问一问萧星寒。
待凌渊带着倾尘练功回来时,倾月已度过了最难熬的阶段,她睁开眼眸时,眼中一片清明之色,似乎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棘游的错觉。
倾尘顶着一脑门的汗跑进听雨阁,兴冲冲地道:“月姐姐,今天师尊交给了我很多术法剑招,我竟然全部都学会了!”
倾月笑着揉揉他的头,用袖口给他擦汗。
“看来我真得没说错,小尘的确天资聪慧,”倾月又看了眼凌渊,加了句:“当然,你师尊也教得好。”
凌渊颇为受用,把倾尘从她怀里拽开,道:“旁人夸你两句你就要上天吗?快去睡觉,明天你还得……”
他顿住了,明天是温谷雄下葬。
他咳嗽一声,又改口道:“早睡早起才能长高,你这么矮,本座带出去丢人。”
倾尘挠挠头,“哦”了一声,转身去自己房间了,他睡前还得和花素一起讨论下凌渊昨天扔给他的那段心法。
待他走后,凌渊皱着眉头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儿,道:“房间里怎么一股血腥味?”
倾月面不改色,在桌边坐下斟了杯茶,道:“凌渊大人属狗的吗?”
凌渊走到她面前,捏起她下巴左看右看,问道:“你是不是毒性又发作了?”
倾月拍开他的手,道:“没有。”
凌渊不信,扬手咬破自己的手腕,递到她唇边,道:“喝。”
倾月撩眼看了他一下,知道拗不过他,便附身过去吮吸了两口,旋即推开他,道:“我真没事。话说回来,既然你以精血养了我的魂魄,缘何我的血不能镇毒?”
“你傻?”凌渊接过她递来的茶杯,抿了口,道:“你混着一半儿这副皮囊本来的精血,镇毒效用自然大打折扣。”
况且,倾月的毒渐入骨髓,单凭精血镇毒,效用会越来越低。
凌渊担心再拖下去,只怕他的精血也无济于事。
他深深看向倾月,目光倏尔一紧,手中茶杯差点被他捏碎。
烛光下,倾月垂在耳后的一缕白发刺痛了他的眼。
凌渊移开目光,若无其事地说道:“明日我便启程,去找叶知非炼丹,你的毒要尽快解掉。”
能早一日解了她的痛楚,他便能早一日安心。
倾月垂眸点头:“也好,待这边事毕,我就去找你。”
凌渊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