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游从这句话来琢磨出了火药味,将手中酒杯往桌上一扔,拍案而起:“什么意思?这是要犯上叛乱吗?”
凌千霜按住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转头看向门口,沉声问道:“厉绝现在何处?”
“回尊上,此时应该到了诛仙殿了。”
“好,你让他在那候着,本座稍后就来。”
通禀之人领了命令,退出去,瞬间跑得没影儿了。
棘游撸起袖子就要往外冲,却被凌千霜拉回身边坐下,一杯酒推至面前,他不解瞪过去,问:“那小狼崽子举兵反你,你还有心情喝酒?”
凌千霜眉眼中皆是从容之色:“这杯酒,是我向你赔罪的,你一定要喝。”
棘游不解他话中之意,笔直坐在一旁,不肯动。
红瞳中似盛了一蓑殿外的濛濛烟雨,教人无端生出一丝离别愁绪来。
“以前你总告诫我,终有一日会被厉绝反咬一口,我并不信。”凌千霜牵起嘴角,笑道:“所以,要向你赔罪。”
棘游听不得他这样说话,皱眉道:“你莫不是怕他了吧?哼,九州八部的首领来了又如何,就算整个魔域来了,你我二人联手,哦,再加你那只鼻孔飞上天的凤凰,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说完,他抄起酒杯一饮而尽,豪气干云。
凌千霜静笑着看了眼那空了的酒杯,片刻后他摇摇头,道:“你理解错了。”
“什么错了?你什么意思?”
“我说过,只要他回来,我就给他机会。”
棘游的眉头骤然拧紧,心底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只听凌千霜又道:“我记得你早说过不喜整日闷在王都里,想去四处走走,去星魂大陆尝尝人间烟火对吧?”
“无端扯这个做什么?”
“去吧。”
棘游双目圆睁,手脚似忽然被抽走了力气一般不能动弹,他瞪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俊脸,看到他俊美无俦的笑脸在视野中拉近放大。
“去星魂大陆吧。”
凌千霜凑近他,额头相抵,靠得极近。
他听到他说:“带渊儿一块走,照顾好他。”
棘游想骂人,可喉咙里却只能咕哝出几个意义不明的音节,他只能努力将眼睛瞪得再大一些,让凌千霜看清他此刻内心翻涌的滔天怒火。
凌千霜看到了,却只是笑。
“对不起,”他拍拍棘游的额头,又道:“谢谢你。”
模糊视野中,那抹修长玉立的身影走到门口又顿住了,隐约中那人应该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可是棘游身体动弹不得,脑袋还无力地趴在桌上,斜对着那张空空如也的椅子。
凌千霜的声音飘过来:“好好生活,我会尽全力回来。”
可那道声音太轻了,虚无缥缈的像是棘游酒后产生的错觉一样。
他像个木偶一样趴在桌上,不停地想凌千霜说要给厉绝机会究竟是什么意思,想不出来又开始在心里骂街,骂凌千霜是个活该被狗咬的蠢货,骂他怎么没有当年一丝一毫的决绝狠辣。
转念一想,凌千霜还是够绝够狠,就这么干脆利落地和他告了别,用两杯酒把凌渊那小祖宗推进了他怀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心中当真一点不舍也没有吗?
胡思乱想了半天,殿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他立即问:“谁?是谁来了?”
这一开口,发现他的情形比刚才要好上些许,声音虽然如鸭子被碾断脚一样难听,但好歹能听出他在说些什么。
眨眨眼,凌渊的脸出现在面前,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年,额头有道疤痕,棘游记得他好像叫秦怀昭,是凌渊的随侍。
嘴巴被强硬扳开,一粒丹药被塞进来,棘游艰难咽下,过了片刻,他感受到灵力在逐渐凝聚。
凌渊坐在一旁,冷睨他一眼,凉凉道:“不是叫我来吃饭吗?他人呢?你又做了什么蠢事,惹他生气,竟要在酒里给你下这种小把戏?”
棘游僵硬地活动一下手脚,想往外冲,却左脚绊右脚摔了个狗吃屎。
他狠狠地一拳捶在地面上,呵道:“凌千霜你个杀千刀的!老子跟你没完!”
“喂,你——”
“还愣着做什么?你父尊只身去了诛仙殿,厉绝那个狗日的反叛了!”
话还未尽,凌渊已闪身不见了,秦怀昭也一言不发地跟着消失在视野中。
棘游趴在地上,过了一会儿,他咬牙强运灵力追了上去。
可他还未行到诛仙殿近前,就见远处一道红芒盛放直冲云霄,他心道不好,急掠过去。
诛仙殿已被万千铁卫包围,殿内凌千霜一身玄色衣袍无风自鼓,红发红瞳如魅似鬼,周身灵力萦绕,旁人不敢轻易靠近。
唯独一人,欺身站在了他面前。
那人便是厉绝。
两人低低不知在说些什么,忽然厉绝一把揪住凌千霜的衣襟,一掌运起灵力横在对方额前,低呵道:“还手啊!你还手!”
凌千霜岿然不动。
厉绝狞笑一声,掌心中灵力更盛:“你不还击,那我就把那只凤凰逼出来!主人受难,它焉能袖手旁观!”
话音未落,那道灵力就直击凌千霜的面门而去。
“父尊——!”
近乎凄厉的一声呼喊,让凌千霜面露动容,他伸手擒住厉绝的手腕,侧头避过了那一击。
循声望去,凌渊手刃数十铁卫,满身是血地朝他飞奔而来,一双像极了的眼眸,冰冷,嗜杀。
厉绝挥掌下令,刹那间诛仙殿变成了修罗场,血光四溅,尸积如山。
凌千霜见凌渊混入血战中,心中有所顾虑,飞身欲朝他那边去,厉绝却缠住不放,招招狠辣,势欲逼他到绝境。
旁人不知,但凌千霜自己却知他此刻的情况支撑不了太久。
只不过五六回合,他的脸色就已经发白,双腿都在微微颤抖,难以支撑。
厉绝见状,邪邪一笑,道:“师尊怎么了?若是坚持不住,就把雪凰召出来,有它在,定能保师尊安然无虞。”
话音未落,他又运起杀招直逼凌千霜命门。
棘游飞身杀进诛仙殿时,就被一道强盛的灵光波冲击了回来,他听到凌渊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低吼“父尊——”,然后身下整个大地都在剧烈震颤。
诛仙殿内的铁军夺门而出,四散奔逃,混乱中棘游听到有人惶恐地叫出了“死咒”这两个字。
那一瞬间,棘游如坠地狱。
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逆着奔逃的人群往诛仙殿里冲,可还没走两步,只听“轰隆”一声,漫天的血光冲进视野,紧接着就是飞扬的风沙砖粒,在疾风中打着转儿被卷上了天空。
诛仙殿塌了。
冲天血光还未散去,他眯眼望去,依稀还能瞥见那人飞舞的满头红发,于漫空飞沙走石中,如神祇垂世。
可仅仅是一瞬,他不过被风沙眯了下眼,再看过去时,就见那人的身影化作了点点光斑,如篝火堆被水浇熄前飞到空中的火星子,星星点点,扶摇直上,最终消弭于无形。
瓦砾碎片割破了棘游的脸,疼痛唤醒了他麻木的意识。
他愣愣收回目光,无喜无悲,满心想着的只有凌千霜的那句交代:“带渊儿一块走。”
“凌渊、凌渊……少主、少主你在哪儿?”棘游冲进那堆废墟之中找人,嘴里喃喃地唤着同一个名字。
待大地轰鸣声逐渐散去,棘游听到了打斗声,他望过去,就见凌渊灰头土脸地在和一人交手,那人一脸惊愕之色,正是厉绝。
“妈的,分明是你逼他的,为何!为何要露出这种惊讶的表情!恶心!”
棘游啐了一声,飞身上去,誓要将厉绝挫骨扬灰!
厉绝撤身,言语中再不复方才邪佞之意:“师尊他……”
“你还敢这样叫他!看老子不撕烂你的嘴!”棘游显出原形,血盆大口吐出一道巨大的火球,以奔雷之势直冲厉绝而去。
厉绝随手在旁扯了两名铁卫去挡,自己趁机闪身避过,抿唇肃声道:“不会的,师尊他有雪凰护持,雪凰呢?它在哪?!为什么不把他交出来!”
“这个问题,你去地狱里想吧。”
凌渊扬手遮住半张面孔,眼瞳头发快速变成血红之色,竟与方才凌千霜魂飞魄散前同等模样与姿势,厉绝变了脸色。
棘游也知不妙,飞身去扑,阻止凌渊行死咒之术,他不能让这父子俩先后踏上同一条不归路。
千钧一发之际,凌渊眉头微拧,遮面的手无力垂下,嘴角滑落一缕鲜血。
他怔怔转过头,红色眼瞳中映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额头上的那道疤痕分外刺眼。
他来不及有任何情绪表达,就脆生生地倒在地上,后心处还贴着一张破魂的符篆,那是他曾经亲手教他画的。
棘游不想再看悲剧重演,脑海中凌千霜的笑脸依旧清晰无比,他弃了厉绝,飞身扑向凌渊。
目光触及到他后心上的那张破魂符,他发出一声怒吼,扬起尾巴将那个秦怀昭拍飞数丈,然后运起阵法赶在凌渊散魂前聚集他的魂魄。
此后种种,再皆忆起,只觉得恍如隔世。
而此时此地,棘游只想平心静气地问雪凰一句:“为何厉绝如此执着地要你现身?既然他的本意不是贪图王权,也不是要千霜魂飞魄散,那又是为了什么?”
雪凰沉默不语,白睫下的银瞳,已是漫天风雪。
棘游无力地捂住了酸涩的眼,颤声道:“千霜他是为了保护你而死的,今时今日,你就当还他的那份情义,为他的渊儿全力以赴一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