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黑檐红柱，在雨雾中模糊了轮廓。
洛霄云脚尖一挑，将那被打翻的画轴挑起接住，仔细端详了一下卷上那人的面容，送信的小厮还匍匐在她脚下，浑身颤抖听候发落。
半晌不见她开口，小厮惶恐道：“小、小姐，奴、奴才……”
“还不滚，等死呢？”
“奴、奴才这就滚。”
小厮先是一愣，旋即连滚带爬地往雨中跑，不过很快又被叫住，他腿一软，直接趴在了地上。
洛霄云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才道：“令召内容谁看过？”
小厮俯首瑟瑟道：“无、无人看过。”
“今天的事不准和任何人提起，令召的事我亲自去和父亲说，若你敢泄露半分，本小姐要你碎尸万段，听明白了吗？”
“小、小的谨记。”
“滚吧。”
天际又爬过一道闪电，紫红电光划破乌云打在洛霄云清丽的面庞上，勾勒出一个慑人的阴影。
凌渊追杀霜骨无果，被倾月撵出房间后，便打算去后厨给她带点粥羹回来。
但洛府很大，又天色尚早，再加上雨雾太大，他没找到路，反而误打误撞到了洛家的校场。
校场已被来势汹汹的大雨浇灌成了一片池塘，他转身往回走，边走边啐道：“什么破地方？半天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
话音未落，雨幕中就冲过来一个人，神色仓皇地把他撞了一下。
那人立刻跪趴到地上，不停地磕头致歉。
看那装扮，应该是府上的奴仆。
凌渊正好想抓人带路，就有人撞上门来，他自不肯放过。
他说了两句见那人只是一味地叩首，他不耐烦地拎着那人后领提了起来，结果那小厮被吓得慌了神，一个劲儿地摇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凌渊察觉有异，还未开口，迎面走来一人，道：“公子是在找什么？霄云可以帮忙。”
他抬头，就见洛霄云娉婷婀娜地走了过来。
来到近前，洛霄云款款笑道：“府中奴才不懂规矩，不知礼数，冲撞了公子，害得公子湿了衣裳，霄云待会儿就好好教训一番。”
一听这话，那小厮吓得脸更白了。
足以可见，平时这位大小姐脾气有多臭，手段有多狠。
凌渊松手放了那小厮，道：“无碍，你走吧。”
小厮如蒙大赦，赶紧跑了。
洛霄云也没去管他，直接从怀中掏出帕子，走过去要给凌渊擦拭方才被撞湿了的衣裳。
不过，帕子还没碰到人家的衣角料，她的手腕就被攥住了。
温热的触感从腕间一路攀沿向上，最终在她的脸颊烧出了两小团红晕。
她抬眸，正撞进凌渊黑漆漆的眼瞳中，呼吸都似乎在这一瞬被夺去。
凌渊没少见过这种主动投怀送抱的人，他向来都是无动于衷。
他松开洛霄云的手腕，不冷不热地说道：“这衣裳是我娘子亲手缝制的，若是被她知道了，姑娘的双手就不保了。”
洛霄云一怔，旋即收回手，笑道：“你真爱说笑，我喜欢。”
凌渊“啧”了一声，挑眉道：“本座从不说笑。”
洛霄云哪里会被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吓到，她只觉得眼前的男人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无比迷人的魅力，闻言，她则若有所指地说道：“既然她这么剽悍，公子没打算另寻新欢？”
她眨巴眨眼，还不怕死地往前凑。
“你在自荐？”凌渊微微眯起了眼，洛霄云不置可否，只是一双杏眸如含了一汪秋水，清澈明媚。
她自信，任何男人这样近距离地看她，都会动心。
凌渊伸手用两指捏住了她的下巴，左右打量着她的脸。
近乎暧|昧的距离让她一颗春心跳动不停，她唇角勾起了抹笑，迎着他打量的目光，低声道：“公子意下如何？”
“依本座的意思……”
凌渊故意顿了顿，捏着她的下巴左晃右晃了两下，洛霄云一听有戏，干脆整个人都靠近了他的怀中，仰头含笑等着他的下文。
“不如先让本座在你这张脸皮划上几刀，我想想，七八下就差不多了，本座保证刀法利落干脆，你不会感觉到多疼的。”
洛霄云脸上的笑容已经僵硬了。
凌渊还在继续道：“划好后，你再去找个大夫给你削骨修容，就照着我娘子的样子整，整好了，本座再考虑收了你，如何？”
“你！”洛霄云一张脸涨得通红，她怒瞪着凌渊，咬牙道：“你在戏弄我！”
“没有，”凌渊依旧捏着她的下巴，倏然凑近，在她耳边轻笑，“我认真的。”
男人低笑撩人的声线擦过耳侧，在漫天大雨的背景音中格外性感，洛霄云又气又羞，她想扒开那只钳制住自己的手，却撼动不了半分。
她急得跺脚：“你弄疼我了！松手！”
“怎么？刚刚不是还想投怀送抱呢吗？这会儿就迫不及待地想跑了？”凌渊站直身体，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你这个女人翻脸真是比翻书还快，果然比不上我娘子。”
洛霄云算是明白了，这个男人说来说去，就是在变相地夸他那个所谓的“娘子”。
她被气得快要七窍生烟了。
凌渊也戏弄够了，慢悠悠地松开了手，又将那只手伸出伞外，让雨水冲刷过他修长的手指。
洛霄云见他如此这般，胸中涌起一阵酸涩与委屈，更多的是羞辱与不甘。
她攥紧拳头，忍着情绪问道：“你对女孩子都这么粗鲁的吗？”
“粗鲁吗？还好吧。”凌渊不以为意。
“我下巴都还在疼呢，还不粗鲁？”洛霄云咬咬牙，又想起方才凌渊说的关于双手不保的话，她哼了一声，冷笑道：“看来你都是受了那个动不动就要砍别人双手的泼妇影响……”
后面的话她还没说出口，喉咙就忽然被人扼住了。
她又惊又怒，呼吸逐渐变得困难。
然后她看到先前还笑得明俊魅人的那张脸彻底阴沉下来，那双如墨的眼眸深处竟似跳动着火光一般，红得惊心。
“看来你是有所误解，”凌渊沉声道，“这衣裳谁敢碰，让那人双手不保的人，是本座。”
“你……”洛霄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只感觉整个人如一只搁浅的鱼，强烈的窒息感让她难以集中精神。
正当她以为自己就要这样命丧他手时，背后一道温润的声音响了起来：“凌兄请手下留情。”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便瞥到一袭白衣的洛雪台撑伞而来，最终在她身边站定。
凌渊冷哼了一声，没理会他，只是冷冰冰地盯着被他扼住咽喉的女子，一字一顿地问：“你知道错了吗？”
洛霄云心有不甘，但她知道若不妥协，她真的会死。
她赶忙点头。
“那好，”凌渊冷脸把她扔进了大雨中，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再让本座听见你诋毁我娘子，那你的舌头就归我的小狼崽了，一言为定。”
他“呵呵”笑了两声，才转而看向洛雪台，道：“后厨在哪？倾月饿了。”
“雨太大，我已命人备好餐食，待会儿就送去各位的房间，凌兄不必亲去。”自始至终，洛雪台也没有分给雨中拼命咳嗽的洛霄云一点目光。
凌渊应付地道了句谢，然后撑伞拂袖而去。
待他走远后，洛霄云也从窒息引发的不适中缓过神来，一想到凌渊对她的粗鲁与冷落，再一想自己的狼狈模样都被洛雪台看了去，心中躁烦不已。
“可恶！”
她一掌拍在地上，积聚的雨水四溅开来，将她那身紫色长裙打得更湿。
洛雪台撑着伞，居高临下，睨了她一眼，没有要走过去替她挡雨的意思，反而转身欲走。
“你站住！”
此刻没有旁人在场，洛霄云连一声“哥”都懒得称呼。
洛雪台眼睫微颤，顿住脚步，转过身来，微笑道：“云妹何事？”
洛霄云正在气头上，见他温吞的笑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走过来仰头厉声道：“你也见到那人是如何欺负我的了，为何不出手帮我！”
“他是客人，更是我的朋友，最重要的是人家已心有所属，云妹何必倒贴呢？”洛雪台仍旧笑吟吟的，语气里还有一丝明显的戏谑。
“倒贴！你竟敢说我……”洛霄云眼睛通红，瞪着他。
“从昨夜初见就移不开目光，今早又迫不及待地投怀送抱，却没有换来凌兄的半分好感，不是倒贴是什么？”
“洛雪台你好大的胆子！”
洛霄云扬手就要去抽他耳光，结果手臂被半截挡下，她被震得胳膊酸痛，无力地垂落身侧时，一卷画轴从她袖口中掉落出来。
在画轴落地前，洛雪台用他那只修长漂亮的手接住了。
洛霄云立刻紧张起来，扑过来要夺。
洛雪台只淡淡扫了一眼卷轴上的图腾，眸光闪过一抹深意，然后就将其还给了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此刻浑身狼狈不堪的人，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今日接风宴设在湖心亭，云妹还是回去收拾收拾，早做准备吧。”
说完，他转身离开，未曾回头，嘴角噙着的一丝笑意变得幽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