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霄云语气不善,摆明了当着众人的面给洛雪台难堪。
但洛雪台闻言只是风轻云淡地扫了一眼伞外的漫天大雨,旋即目光飘落到倾月眉间,道:“雨太大,我们移步亭内吧。”
“洛公子先请。”倾月点头侧身,洛雪台也就率先领路,从头到尾都把洛霄云晾到了一边,完全把她当空气一样。
洛霄云被一众人等甩在身后,又气又恼,但她咬牙忍住脾气没有发作,狞笑一声跟了上去。
亭内左右两侧各摆了三张小几,案几上已摆了四五盘开胃前菜和点心,正对入台口的那一侧则摆了一张稍大的桌案,显然是留给洛府主人的。
棘游、苍桀和霜骨对这场接风宴都兴趣寥寥,也就没有现身,凌渊搂着倾月径直在左侧两张小几后落座,洛霄云想坐在凌渊身边,却被叶知非“不小心”地撞了一下,洛雪台走了过去,对凌渊道:“凌兄,不介意吧?”
凌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道:“随便。”
洛雪台便撩起衣衫下摆,在凌渊身边坐了下来,与倾月隔空对笑了一下。
凌渊一记眼刀飞了过去,洛雪台颇为坦然且无辜地冲他拱了下手,他又歪头朝另一边瞪过去,倾月挑眉,用口型无声道:“别气。”
凌渊哼了一声,心想姓洛的若再隔着他看他的倾月一眼,那他就把那双招子挖下来踩爆。
另一边,洛霄云、江雪曼和叶知非依次落座,洛霄云锐利而灼热的目光不时地往对面三人扫来扫去,想忽略都很难。
洛霄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倾月身上,两人对角线的位置让这份打量更加显眼,也更加无礼。
倾月能感受到她注视中饱含的敌意,她迎上那两道视线,弯起嘴角回给了对方一个无比明媚的笑。
“喂,你笑什么呢?”凌渊伸长腿轻轻踢了她的小几一脚,成功勾回她的目光,不满道:“她想冲过来揍你一顿的心都有了,你还冲她笑,是不是傻啊?”
“你不懂,”倾月垂手拍了他的大长腿一下,低声道:“这是女人的战争。”
“没什么好战的,她没那个资格。”凌渊把手里的一个桃子扔到她怀里,道:“吃你的,别理那些苍蝇。”
“哦。”倾月在他灼灼的注视下咬了一口,微微眯起眼露出一副非常享受的表情,她轻笑道:“好甜,跟你一样。”
凌渊:“……你正经点。”
倾月耸下肩膀,极其无辜:“我怎么了啊?是很甜啊。”
“吃你的,别说话了。”凌渊收回腿,偏头不再看她,但从侧面看过去,依然能发现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果然在偷笑。
倾月一手掩唇,又低低唤了一声“凌渊哥哥”,对方似没听到一样无动于衷,她又坏笑着叫了两声,一声比一声缱绻甜腻,直把那个别扭男人叫得耳朵通红,她才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地当什么事也没发生。
凌渊有点口干舌燥,喝了两杯茶水才算缓解了些。
他朝右手边瞪过去,却只换来倾月一个无辜又正经的表情,他“啧”了一声,用口型冲她说了三个字:“你等着。”
洛霄云看着这两人打情骂俏的样子,心情差到了极点,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强烈的低气压。
坐在她一旁的江雪曼优哉游哉抿了口茶水,斜眼瞟了她一眼,心想这姑娘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嘿,叶小非!”江雪曼朝另一边看去,歪歪脑袋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咱俩换换地儿!”
“干嘛?”叶知非整个人扒着自己的案几,用全身在拒绝,“我不换!小曼姐你别闹啊。”
“瞅你那点出息。”江雪曼白他一眼,“坐直了,不换就是了。”
叶知非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江雪曼则挑了下眉头,示意他转头看外边。
湖心亭外曲折的走廊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行来,有在前开路的,有打幡遮雨的,有带刀护卫的,还有在队伍最后垂首随时等候侍奉的。
这阵仗,不像是来赴宴的,更像是皇帝登殿一般。
叶知非不由咋舌,心想这位洛氏家主如此喜好奢华炫富,看起来就很欠揍。
洛青河一身蟒黑长袍走进亭台之内,他的随从护卫则悄无声息地躲到左右两侧的亭柱之后,只留两位婢女随身侍奉,与他一道走到了主位。
洛霄云站起身来,扯出抹笑容随意叫了声“爹”,算作是行礼。
随即洛雪台才缓缓起身,对主位上的人拱了拱手,不冷不热唤了一声“叔父”。倾月等人也一道起身,洛青河摆摆手笑道:“不必拘礼,诸位都请坐吧。”
待众人重新落座之后,洛青河的目光自然被倾月吸引了过去。
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这等绝色,昨夜惊鸿一瞥已教人神思俱驰,今日得以细细打量,更觉得此人只应天上有。
不过他好歹是个长辈,自知不能过火,那打量的目光在倾月身上停驻片刻后自然地向一旁滑去,正对上凌渊看过来的锐利眼神,不禁心头一震。
明明只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而已,怎得一双眼睛却如此慑人?洛雪台这小子此行看起来结交的都是些不寻常的人物。
洛青河尽量自然地对凌渊笑笑,旋即道:“大家远道而来,又是雪台的朋友,老夫也就不拿大家当外人了。今日这场特设的接风宴,请尽情享用。”
客套话没多说,他拍了两下手掌,就有奴仆开始上菜。
大大小小的餐盘很快摆满了桌案,色相极佳,一看便知是精心烧制的美味,让人食指大动。
洛青河斟满酒杯举起致意,两侧宾客见状也纷纷举杯,凌渊不能饮酒,随便倒了被茶水,懒散地应付事儿。
“老夫呢不是个场面人,那些虚情假意的客套话也就不说了,一切尽在酒中了……”
叶知非轻笑了一下,心想这老头儿也忒假了。
一杯清酒下肚,叶知非正要拿起筷子大快朵颐,就听一旁的洛霄云又开口了。
“爹,今日时逢初十,按寻常旧例,该是饲喂池中物的时候了。”
她的眼神若有似无地瞄了对面的洛雪台一眼,唇角似笑非笑的。
洛青河皱了下眉头,放下酒杯沉声道:“云儿,这事私下再议。”
洛霄云却不依不饶,“爹,那东西你也清楚,若不按时辰饲喂,会大发邪性,只怕到时发作起来镇压不住,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洛青河沉默不语,一手捋着胡须,看向了在旁优雅饮酒的洛雪台。
视线尽头的那人犹如青松白雪,飘逸出尘,不谙世事。
见他不为所动,倾月却若有所思,洛霄云用的是“饲喂”二字,又提到那是池中物,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朵鬼脸雪莲。
她想,也许洛家父女还并不知道鬼脸雪莲已被她纳入识海中加以炼化。
可看洛雪台的样子,似乎也并不打算将此事告知。
洛霄云也并不打算要询问洛雪台的意见,以她一贯的强势口吻道:“爹,昨夜我见他回来,又想起今日是初十,忙了整整半天呢。”
“可是这场合……”洛青河仍有顾虑。
“爹,既然大家都是朋友,那就不是外人。更何况此事关乎淮州境内众人的安危,即便多有唐突,但我想诸位应该都不会介意的。”
洛霄云说得头头是道,说完了还递给倾月一个眼神,笑道:“倾月姑娘对吧?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被莫名点到的倾月:“……”她怎么觉得这事是冲她来的?
洛霄云大有她不开口就不放弃的架势,追问道:“倾月姑娘为何不答?该不是怕了吧?”她眉梢一挑,哂笑道:“也对,毕竟场面有点血腥,像姑娘这般貌美如仙的,怕是看上一眼就要晕倒,扑进他人怀中了。”
凌渊皱起了眉头,这话是在故意贬损倾月了,他不高兴。
洛霄云冷笑着睨他一眼,低喃道:“这种装柔弱来勾|引人的手段,我可见识多了。”
倾月耳力极佳,识海中又盘踞着棘游和苍桀这两尊大佛,自然也把这句话听了进去。
棘游当即就不高兴了:“这小丫头说话怎么如此难听?苍桀你别拦着老子,老子要去把她舌头割下来!”
苍桀冷漠道:“不拦着,你去吧。”
棘游:“……”这跟想象中的发展不一样啊,你好歹拦一下我才好继续接词啊。
倾月无声道:“你们别闹了,我觉得事有蹊跷,待会儿都警惕着点。”
棘游、苍桀:“哦。”
洛霄云如此挑衅也得不到倾月回应,好似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胸腔积攒的怒气舞出宣泄,她也顾不得征求父亲意见,直接高声道:“把人拖过来,准备饲食。”
话音未落,就有人抬来了一方半人高的大缸,缸内置水,缸下有坛,坛内盛着一堆柴火似的燃料,而紧跟着大缸被拖进来的,则是一个人。
那人衣衫褴褛,发丝凌乱,遮住了面容,但看身形颀长,四肢还算健硕,看起来不像是街上乞丐之流。
倾月蹙起眉头,这种献祭活人的事,实在惊骇,可看洛家的人一个个风轻云淡的模样,显然已将此等残暴之事做成了理所当然。
“父亲,此人三天前曾在市井闹事撒野,将其关押后发现他竟是苍星奸细,修为也不低。我本打算过几日将他处决,但反正也是个将死之人,不如就让他来饲喂那东西好了。”
倾月心头一凛:苍星奸细?!
她朝那被锁住手脚的人再次看去,依然看不清面容,她干脆站起身来,打算走过去看一看。
洛霄云看她神色有异,冷笑道:“怎么?倾月姑娘方才装聋作哑,这会儿又起了怜悯之心了吗?”
倾月还没回答,那被囚之人却似听到了什么惊人消息一般,猛地抬起头来朝一旁看去。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天际有巨雷炸响,轰鸣声贯彻长空,隆隆声迟迟不肯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