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雷声才渐渐散去,只是那巨大的嗡鸣之音似镶刻在心底,震得人心口发疼。
被囚者在第一时间认出了那张惊艳的脸,又惊又喜的情绪一下涌动起来,将那颗麻木至死的心包裹,但紧接着他又慌忙垂下眼睫,避开与她的眼神交流。
怕她认不出自己,更怕她认出自己。
倾月不顾一旁凌渊的眼神询问,绕过桌案,大步走到了亭台中央。
她矮下|身,两手捏住那人下巴,不顾对方挣扎回避的动作,强硬地把那颗头颅抬了起来。
入目是一张污渍遍布的脸,可即便血污再多,却遮不住那熟悉的轮廓,也掩不住那双曾风|流无双的眼眸中此刻的慌乱与窘迫。
“兰舟……”倾月低低唤了他的名字,声线中有难以自制的颤抖。
闻声,那人忽然偏头甩开她的手,胡乱摇头,哑声否认:“姑娘你认错人了认错人了……”
倾月心疼的无以复加。
即便对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她又怎会认错那双眉眼?
她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制止了他状似疯癫的动作,略带激动地道:“季兰舟!你即便死了我都认得,你别装!”
话音刚落,狼狈不堪的人如被点了大穴,再不动弹半分。
只是,他喉咙里发出几声压抑到极致的悲泣,唯独近在咫尺的倾月才听得到。
“哟,没想到两位还是认识的。”洛霄云有点惊讶,但事已至此,她可不愿放弃。
她伸手打了个响指,缸下坛内的燃料“噌”地被点燃,一股淡淡的烟味飘散开来,还夹杂着一股莫名的清香。
洛霄云道:“午时将至,烦请倾月姑娘让一让。”
倾月回眸对上她的目光,道:“这是我朋友,你不能动他,况且你们要饲喂的那个东西,早已不在了。”
洛霄云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诚心捣乱吗?!”
倾月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没再接话,而是伸手握住了捆锁住季兰舟手脚的铁链,修眉微蹙的瞬间,铁链已被震断。
洛霄云被她这一手功夫震慑到了,那可是她曾花了七天七夜的功夫炼制成的精铁锁链,却被眼前之人如此轻松震断,看来这个倾月不容小觑。
她定定心神,怒气更盛。
她一把扯下腰间盘踞的长鞭,甩在地上发出响亮之音,道:“此人是苍星国细作,绝不能留。你既是他朋友,那只能说明你们是一伙的!”
“强词夺理。”倾月冷冷吐出四个字,继续给季兰舟松绑,赶在她搀扶季兰舟起身之际,耳边风声忽然变疾,一道银鞭劈头盖脸朝她甩来。
倾月眉心红光大盛,只是还没待她出手,那鞭子已稳稳落在了另一人手中。
凌渊右手用力一拽一扯,洛霄云便觉得虎口一震酸麻,被迫松了手。
凌渊嫌恶地看了那鞭子一眼,随手把它甩进了燃烧的火堆之中,火苗陡然旺盛了几分,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这是洛霄云最心爱的武器,却被如此丢弃,她心疼的无以复加。
她也顾不上体面,冲过去扬手就想甩凌渊一巴掌,却再次被钳住手腕。
“喂,你三番四次招惹本座,本座的耐心有限,不会因为你是个女人就会手下留情。”凌渊眼底幽深晦暗,他压低声音道,“更何况,你对我娘子动了杀机。”
他冷哼一声,一把将人丢了出去。
洛霄云无甚防备,身体后仰倒退几步,眼见着就要跌入那被火烧沸的大缸中,一只手轻飘飘地托了她腰身一把,化解了这场危机。
她倏然松了口气,往旁边瞄了一眼,脸色却又黑了一层。
危难之际向她伸出援手的,正是那个她向来瞧不起的洛雪台。
“云儿,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洛青河急匆匆地跑过来,大腹便便的身形让他跑步的姿势有点左摇右晃的滑稽,但他那张沧桑的脸上却满是真切的担忧。
洛霄云面色不佳,想再冲过去要个说法,却被洛雪台跨前一步挡住了去路。
洛雪台揖礼道:“凌兄,倾月姑娘,血莲之事我尚未来得及同叔父禀明,这才闹出今日这等事端,是洛某之过。”
他的目光越过凌渊,轻描淡写地扫了季兰舟一眼,继续道:“既然此人是姑娘旧识,那也就是洛某的朋友。既是朋友,那就不存在细作一说,这点洛某代云妹向这位兄台谢罪。”
“你起开!”洛霄云猛地从背后推了他一把,蛮横道:“你算哪根葱,凭什么代我说话?!还有,这个人身上有苍星皇室的玉牌!他好好一个皇室宗亲,为何千里迢迢跑来这里!他根本就是有问题!”
洛青河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轻举妄动,只是打量了季兰舟一眼,问道:“这位公子,你有何话要说?”
季兰舟却没有开口,他只是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后又摇摇头,表示自己无法发生。
倾月心中不禁又是一颤,不过一年光景,季兰舟究竟发生了何事,竟会落到如此田地?
“爹!还有什么好问的!这个人摆明了就是细作,说不定连她、他们,”洛霄云不依不饶,指了下倾月,连带着一旁的叶知非、江雪曼也被拽进话题,“这群人都是目的不纯之人!”
她鄙夷地看向洛雪台,嗤笑道:“就连他,也肯定包藏祸心,不然为何不肯将血莲之事全盘托出?”
叶知非听不下去了,他冲上来翻了个白眼,道:“你这姑娘想害人,也麻烦找个更高明点的借口好不好?敢情随便一个身份高贵点的外地人到了你们淮州城都要变成细作了,你们这简直比那些吃人的黑店还要恶心。”
“废话少说!把他们都拿下!”
洛霄云涨红着一张脸,振臂一呼,立即有持刀侍卫蜂拥而至,将整个亭台围得水泄不通。
洛青河捋着胡须,没有反对女儿的这一决定。只是为了卖侄子一个面子,他开口解释了一句:“雪台,虽说我淮州只是千竹国的一域不起眼的附属地,但多年来苍星国与千竹摩擦不断,此人来历不明,叔父身为一城之主,还是要谨慎为上。”
弦外之音,再明显不过。
倾月与凌渊对视一眼,看来今天这场鸿门宴是无法善了了。
包围圈越缩越小,但那群带刀护卫都不敢轻举妄动,更有几个慑于凌渊等人的迫人气场,拿刀的手都在发抖。
洛雪台扫了一眼越来越小的包围圈,无波无澜地说:“叔父当真要赶尽杀绝?”
洛青河一怔,旋即意味深长地笑了下,“雪台,你让开,这事你别掺合,叔父也不会真对你下手。”
倾月一听这话,就明白这父女俩原来从一开始就已经计划好了,就算方才被押上来的人不是季兰舟,他们也能随便找个理由上演如今同样的围攻戏码。
而且看方才洛霄云的惊讶之色,或许季兰舟的出现,真的只是个巧合而已。
至于为何季兰舟会落魄至此,现在并不是个追询的合适时机。
既然一场恶战不可避免,那就没必要再多费口舌。
倾月暗中运气,却意外发现经脉凝滞,灵力固涩,根本无法发挥实力。
她微微蹙眉,又凝神运力,依然无果。
其实不止她一人,叶知非、江雪曼也很快意识到了同样的问题。
倾月不动声色,抬眸看向前方时不经意与洛霄云的目光相接,她在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她不禁揣测这份决心的来由。
若是正面互攻,别说现在亭内的这几十人,就算再来百八十个,也绝不会是她和叶知非等人的对手,可现在,她运不出一丝灵力。
这,应该就是洛霄云的底气所在。
可从进了湖心亭之后,倾月没有动过吃食,凌渊扔给她的那个桃子肯定也没有问题,那么洛霄云有何办法能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中了招呢?
正思索间,她发现洛霄云飞快地扫了一眼身后的大缸,缸下的火仍在燃烧,一缕缕异香在此刻变得分外明显起来。
倾月的心咯噔一下,看来问题就出现在这把火上。
那会儿她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了季兰舟的身上,并未察觉此火有异,后来场面更加混乱,更不会有人去管这把火。
洛霄云在心里估摸了一下时间,心想她在柴火中加的料应该开始发挥作用了,也就不再犹豫。
她抬手指向凌渊,对周围人吩咐道:“除了他,其他人就地斩杀。”
一声令下,持刀护卫不再犹豫,齐齐吼了一声“杀”,就冲了上去。
倾月抽|出斩风剑砍退两人,将季兰舟护在身后。
叶知非和江雪曼也纷纷祭出武器御敌,唯独凌渊赤手空拳,但他毫无惧色,随手挥出一道灵力震飞几人,他狞笑一声,骂了句“蠢货”,然后不耐烦地冲季兰舟勾勾手,道:“你过来,离我娘子远点。”
倾月又挡开一人,护着季兰舟来到凌渊身旁,她低声问:“你灵力无损?”
凌渊不明所以:“怎么了?”
他又掀飞两人,迅速打量了一眼倾月,神色忽然暗了下来,不悦地低声说了句:“这群不知死活的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