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他们
暴力的开始-犯罪-侵略性的好意?-必须反抗-缺爱孩子的反抗
我们已经探索了缺乏爱、不适宜的爱和心理缺失所造成的后果:缺乏自信,抑郁,感觉被抛弃甚至是缺乏存在感。但还存在一种反应似乎乍看来并不关乎缺失。这是一些具有攻击性的反应。它们可能是毁灭性的,也可能是拯救性的,一切取决于其目的是犯罪还是反抗。
暴力的开始
在暴力中,我们重新回到了并不健全的原初状态。这是一种从语言到行动的退化。暴力是对语言的滥用——例如,当语言变成了辱骂,语言就转化成了撞击的行为,而不是交流对话的方式。
让我们再一次回到出生时,如果感觉到身体中有个很大的空洞而不是小洞,孩子会哭泣。母亲如果是有爱的,会用语言来安抚:“啊!你真的是饿坏了!”“真贪吃!”……母亲在哺乳时同样会用语言哺育孩子,孩子慢慢地可以将语言与自己的感觉、满足以及对满足的期待相关联。一旦拥有了语言,孩子就可以在母亲缺席时再现自己想要的,这让孩子得以等待,延迟,不被自己的欲望所控制。
所以,是母亲(或其他照顾孩子的人)的爱,是这份爱让孩子学会表达,使得婴儿能够实现对自我和对客体的倾注。对自己:孩子承认并将自己的需求和满足作为客体。对他人:孩子将母亲看作好的客体,在身体上同她内化之后(乳汁和乳房 是母亲的一部分),在心理上同她内化。而这种状态会在暴力中迸裂。原因是什么?
当母亲缺乏爱时,可能是因为爱心不足,也可能是因为故意为之,孩子对自己和对客体的爱的循环就会终止。我们倒是可以说,与其认为这类母亲(所有对于孩子来说是母性的事物)要帮助孩子自我构建,成为精神食粮,倒不如说她更像是一个敌对者。
这种爱的对象的差别会以孩子的自体性欲形式表现:婴儿不会再幸福地吸吮拇指,并从中找到属于好妈妈的部分,他反而在寻找一些感觉,能使自己忘记妈妈,让自己在没有妈妈的情况下也能拥有存在感。婴儿会在内部感觉中找到这类感觉,有时也会从周围环境中寻找:摇晃,身体刺激,对客体的奇怪欲望……同母亲(母性)的关联越是减弱,倾注就变得越机械,越缺少情感。
菲利普?贾迈(Philippe Jeammet)描述了这一过程并做出总结:
破坏性的暴力是缺乏抚爱的孩子获得存在感的唯一途径。也就是说,同自己交流而不是和“爱的”客体交流。但这一交流只要没有和客体付出的力比多柔情相联结,它就是毁灭性的 。
之后,菲利普?贾迈又描述了缺乏自恋、缺乏自我构建是如何扰乱同他者的关系。我们说到过,缺乏自恋会阻碍延迟:它无法给予足够的主观性,因而无法建立自主性面对外界。于是,我们与外界现实相接触,被打击,我们要依靠它才能获得满足;或者说他者会威胁我们,有时甚至会威胁我们的存在。
菲利普?贾迈还写道:
一个潜在的暴力主体会觉得自己需要他人是一种难以忍受的依赖感。面对这一使他陷入被动的可怕需求,他会觉得自己被威胁,被削弱了 。
烦躁源于客体,而不是自身。如果情感是好的,不管是温情还是欲望,这都不过是缺少对自己的掌控——因为它来自于外界。如果情感是坏的,不管是轻蔑还是简单的不认可,主体的存在就会被质疑。他人回应中的不足会被认为是对自己的侮辱。于是,为了反抗自己的遭遇,能做的就只有暴力,有时甚至是施加于自身的暴力。所以这就是一个镜像反转:暴力者让他人体验自己所经历的主观性缺失,身份缺失。
这就是为什么缺乏爱会引发犯罪。
犯罪
缺爱的孩子比其他孩子容易遗尿,更加爱吵闹、爱破坏、贪吃……但所有的孩子都曾在青春期前的某阶段经历过唐纳德?W。温尼科特所说的“反社会”情绪。他们就像是一声呼喊,最后变成什么样子取决于得到的答复。温尼科特说:
孩子的反社会倾向代表着(无意识的)希望,这一希望是为了弥补情感断奶引发的创伤 。
不适宜的回应(冷漠、不管不顾、压制)可能会让孩子困在这些行为之中,还会走上犯罪道路。(这里又要重复了)因为同法律和社会的关系在孩子两至三岁时学习,那时孩子还能够轻易地被家长的教育介入。再往后就会变得很难了!
如果孩子无法获得爱,他们就至少会怀有恨。这对于他们来说几乎是一个东西:在这两种情况下,会有人关注他们。他们会用犯罪的方式实现关注。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是不了解法律,而是和法律之间产生困难的敌对关系。为什么会这样?
不够爱孩子的父母无法让孩子将法律内化为一种好的东西 。法律不过是一系列妨碍生活的禁令。但孩子发现自己在做傻事时,父母以及周围的人都会产生反应。违禁越是严重,周围人就越会照顾他们,越不会遗忘他们。
违禁本身既不好也不坏。但会产生很多用途。首先,我们会注意到法律在提出禁止时会引发反常:法律指出欲望的主体并告知其不应该做一些事……亚当和夏娃如此反抗:“被禁止的应该是好的。”他们这样认为……他们于是偷食了禁果……还有一种情况:有时违反“坏的法律”是为了改变它。
犯罪者同法律产生了另一种关系。他们在潜意识中牺牲自己。他们通过罪行让自己受惩罚。从这种意义上看,犯罪是一种反常的爱,与之相连的愉悦具有受虐性。
惩罚一个罪人其实是在满足他潜意识中所寻找的愉悦。为了重复这种愉悦,他还会再犯!因此,犯罪者和法律代理人可以成为一对利奥波德?萨克-莫索克(Leopold von Sacher-Masoch )笔下的虐恋情侣。在这种反常之中,合法性发挥了关键作用:施虐者让受害人签署合同,后者在合同中表示接受虐待。法国作家阿兰?罗布-格里耶(Alain Robbe-Grillet)的妻子曾在回忆录中讲述了丈夫是如何让自己签署这样一份协议。
自由,无法无天
在十几年的诊断中,我们遇到了越来越多表现出反社会行为的患者。但他们似乎又是完全无辜的。他们没有将法律内化,法律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们不觉得自己有错!如果他们没有犯罪,我们就不能说他们是违抗者。
能在神经官能症、精神病和反常之中给他们找到位置:我们于是将他们称作是“边界”(borderline)。他们忽视禁止:我们因此把他们称作反社会人格或精神变态。他们易冲动,不合群,狂妄自大,他们有时候接近妄想,却其实处于现实之中。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说他们表现出非幻觉精神病。
就像癔症是20世纪的世纪病,心理疾病是我们这个世纪的世纪病。我们的现实“理想”(被宣扬鼓吹但好在没有被所有人接受!)也与此完美一致:只能依靠自己,将他人视作个人愉悦的手段,想要马上获得一切,什么都不能阻碍我们(法律也一样),自由就意味着做一切想做的事!
侵略性的好意?
原则上讲,我们认为侵略性(也包括与“被动”相反的意思)是不好的。要想吃一个苹果,就要用牙齿攻击它。同样地,如果愤怒从不具有客观性,它就可能拯救我们,让我们摆脱他人的支配。
我们行为、思想、幻想的主动性总是具有侵略性。就像是在一些生命活动中一样:吃奶的婴儿想象自己吞食了母亲,但事实上吃下的是母亲的一部分——乳汁;在性行为中,男性具有侵略性,女性则被侵略。
所以我们无法认为侵略是具有“好意”的,只能从中看到破坏整体和谐的危险。而和谐则意味着秩序、美和幸福……弗洛伊德最终将侵略性看作是死亡冲动Thanato(也就是说侵略冲动的全部目的在于摧毁,将聚合在一起的东西瓦解),将其与爱欲(Eros)相对立,爱欲是创造并维护整体的生命力,这里的整体指的是生物学上的细胞和机体,还有社会学上的个人与整体。我们不能忽略的是,死亡冲动会让爱欲变得错综复杂,还会帮助其实现目标,就像是咬苹果一样……
二冲力
在印度,每个神灵都有其亲信也有其反对者,他们对此无能为力。同样的,西方的圣人和天使也会遇到恶龙,如圣米歇尔。古代的哲学家以及马克思主义者也一样:他们在雄辩中找到拯救的方法,但两方的对立会产生第三方……我们的表现仿佛具有神话性结构。我们还可以就近找到例子!女人对男人(或相反),会产生孩子……
必须反抗
按照词源学解释,反抗(révolte)就是再一次“volte”——而“volte”指的是骑马的人让马做出的绕圈运动,这也让人想到“révolution”(公转),天文学中指的是天体沿着其轨道做出的持续运动。“新的转向”:这也可以是反抗(révolte)的意思:我们从过去汲取,完成新的内容。
因此,反抗可以是对过去的重复运动,按照过去的方向,但再次阐释会通向新世界……这就是青春期的情况:理想崩塌!我们在儿童时所崇拜的那些人显得无能,成了批判的对象!国王和皇后一文不值!青少年开始自我崩塌,失去效仿的标准;而这也同样会引发抑郁,以及攻击性的批判:这些家长曾经让他们陷入幻想,可事实上他们并不漂亮,也没有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所以青少年不再想拥有他们了,可是……
所以,青春期是一个“新的转向”,会表现出侵略性。在这一反抗阶段,童年的理想典范被重新审视,也常常因为新典范的出现而被抛弃。即使我们不做出新的改变:至少也会自愿地同家庭典范、同我们所隶属的“部落”相脱离。
通常来讲,这种批判和再构建的工作在心理活动中完成。心理上的“活着”就是有能力改变;也就是说能够重新审视自己的信仰、选择、爱与恨。
这也是我们在接受心理分析治疗时所做的。我们会重新审查自己的过去,向自己提问,用新的眼光看待,然后与之脱离并找到自己的渴望,看看其中的特殊之处。我们也可以把这一过程称为自我介入,但这无法独自完成,要依赖于和他者建立的关联。
缺爱孩子的反抗
在之前几章的“如何应对”中,我常常如此作答:做出你的秘密反抗,批判那些并不爱你或不足够爱你的人同你之间建立的联结。
要想做到这一点,就要重新审视自己的理想典范。如果家庭观念很重要,我们无法将之放弃,但父母的尊重却成了我们的禁忌,这种情况就很麻烦了!当事人成为集体的一员后,会更倾向于不被爱:我们准备好了接受受虐的快乐。
我们可以将自己的精神分析追溯至之前的几代人,明白事件是如何影响我们的祖先,理解使我们不被爱的代代相传的痛苦联结:祖父死于战争,母亲被抛弃,孤儿……但这种理解从不会变为谅解——除非我们彻底否定了想让自己被爱的渴望。
所以要下决心做出批评分析,直到改变“有其父必有其子”的观点。实现这种脱离,抛弃不够爱我们的人带来的不满与痛苦,不再为他们的冷漠而感到难过或是强烈地想被他们承认,这些都不容易做到。需要我们重新回顾自己的童年时光,那时的我们处于依附状态,很难做出不同的反应;但如今时过境迁,我们能找到路线、找到对话者,从而重新构建自己,援助的对象这可能是老师、祖母、朋友、爱人……
20
无论怎样,我总是无法感觉被爱
孩童之爱的绿色天堂-拒绝失去-爱的终止-俄狄浦斯,当你依恋我们……
有一系列的痛苦具有矛盾性。我们身边聚集着爱我们的人,但还是起不到任何作用……有时我们会弄错,还有些时候我们的知觉是对的,向我们宣称或证明的爱其实并不是那么的真切。但也有时候,不管周围人做了什么,我们仍旧感受得到难以容忍的疏离感。
孩童之爱的绿色天堂
在本书的开始,我们快速地回顾了人生的进程。可以说,我们离开与母亲的未分化状态(虽然出生之前就已经开始分离),为了(或多或少地)达到个人化,成为自己的主体。因此我们可以说,我们从融合走向孤独,成为主体就意味着承认相异性。他者就是他者……也就是说,虽然有相遇,但总有些成谜的东西永远未知。
我们的成长道路可以被描述为一系列的失去,正是它们让我们成长,让我们成为主体。弗朗索瓦兹?多尔多将这些考验称为“象征性生成阉割”(castration symboligène)。这一说法对于不太了解心理分析的读者来说可能显得陌生。但它其实有利于重构变化的强度。因为这是可以让我们获得全面满足的某种失去,我们知道我们能承受得住!所以我们要抛弃愉悦,以及与之相连的全能感。可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一过程很残酷。为了接受这一点,就要在失去的同时明白我们赢得了什么。我们多少能够完成这一过程,当然肯定也会有所感受!在情欲中,我们感觉自己找到了曾经抛弃的东西;我们会想到充实感和全能感。
我们简要回顾一下这些考验 。第一个考验就是出生:切断脐带,我们就离开了水的世界,进入空气世界,来到完整的世界。第二个考验是断奶,我们失去了母体,与其保持距离,进入语言的世界。第三个考验是“肛门阉割”:我们遭遇禁止,无法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果服从了禁止,我们就发现了和他者的交际,开始进入社会。第四个考验是发现性别:我们不是全能的,无法靠自己获得孩子,我们开始发现对他者的欲望所带来的快乐,对方与我们不同,有神秘性。我们会和妈妈或者爸爸拥有一个孩子……第五个考验就是俄狄浦斯阶段,要拒绝嫁给父亲或是娶了母亲。我们因而接受了人类社会法则,家庭是面向社会开放的。于是我们会爱恋一个人,可以爱上世界上的所有男人和女人!
拒绝失去
这些过程的实现常常并不困难,只要周围的人给我们一点点关怀或帮助就可以完成。但我们身上还有一些残留,我们的一些部分无法拒绝最初的全能和愉悦(虽然这只是想象中的情况!),这些都保留在我们的潜意识中。我们的症状便来源于此,它们构成了我们的神经官能症,我们的小痛苦,恐惧症,怪癖,对健康的夸张性担忧,无缘由地发怒……如果这些没有过多地占据我们的生活,我们就还能活得不错。
这些症状之一在于不能忍受某种我们无法鉴别的匮乏或空虚。“疏离”一词便被纳入考虑,这可能是因为我们没有像自己希望的那样被爱(偏执狂则认为,“他们”应该爱我!)。
爱的终止
这种匮乏如何体现?
我们觉得自己被遗忘了(偏执狂则认为自己被别人回避),我们没有被承认……这种体验其实反映了曾经的体验或最初的体验,本书中已经不止一次提到过了。我们最初的焦虑也来自于婴儿时期母亲一系列的在场与缺席。母亲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母亲离开了,我们也就不存在了……建立了独立于自己、即便不缺席也存在的爱的对象之后,婴儿感觉到安心:妈妈不在那里,但她会回来。如果对爱的对象建构的不完全,我们就会觉得当一个人缺席了,他/她就不存在。这种感觉会在爱情爆发时变得极为强烈:爱人不在的时候,我们就失去了一切,仿佛整个世界都不见了……
更糟糕的则是嫉妒:我们只会被遗忘,没有人关注我们!他们竟然关注那个白痴,那个丑女……这也同样有迹可循,小时候,如果母亲关注我们之外的其他事物,这说明别人比我们更能让她高兴、满意……我们不再是母亲的全部,不再是她眼中的最大奇迹!这让我们的自恋衰退!母亲所关注的这一事物就是她愉悦的来源,而我们不是,于是我们看到了这一陌生事物的权力,这足以让我们产生恨。第一个他者,那个打破了幸福二元关系的人,会被我们怨恨。这个陌生人扰乱了幸福的融合 。
孩子因而会感觉很孤单:母亲不关心,父亲忽视。当孩子看到、听到、想到(事实和想象相融合),有时候仅仅是想象自己对于父母来说根本不存在,孩子的孤独感会达到顶点。他们的二人世界会更好,父母待在卧室里,关上房门:这就是一幅典型的驱逐画面。父母关注二人世界,不再考虑孩子。这其实就是有时被误用的“原初场景”(Primal Scene)。
如果现实能够为原初场景的幻想提供一些迹象,原初场景就成了心理分析中原初幻想,因为这一场景对于孩子(及之后的成人)来说是他/她的孕育过程。通过对意识中出现的事件进行精神分析治疗,无意识幻想便也从中构建。在这一原初场景中,父亲是施虐者,让母亲痛苦地叫喊……而主体将自己同化为这一场景中的所有主角:他是施虐的父亲,也是受虐的母亲,还是被孕育出的孩子。
孩子在现实生活中看到的场景会渗入这一想象中。在对原初场景的幻想中,他就是全能的导演,但在现实中,他感觉自己很孤独。如果控制不了局面,孤独感就会继续存在,之后只要现实生活中的某个场景与之相关联,孤独感就会再次来袭。
这种爱的终止的感觉会具有决定性。在三岁和六岁之间,在俄狄浦斯期,孩子很难接受父母的拒绝。不,孩子不能和爸爸或妈妈结婚,也不能和他/她拥有孩子。这种情况常常还没有被谈论就已经成了过去,甚至是无意识地完成。就像亚当和夏娃一样,孩子觉得自己被从天堂里赶了出来……他们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个同伴获得安慰!我们看到孩子常常会度过考验,但并不完全、永远地克服了它们……
俄狄浦斯,当你依恋我们……
综合来看,我们可以设想对“完全的爱”的向往将我们引上了一条需要审视的道路。爱和被爱都是好的,但要适可而止!我在前几章中试着提出了这个问题,也区分了爱与情欲的区别。
如果持续地感觉不被爱,但现实却与感受相反,这就要在没有被解决的“俄狄浦斯情结”中寻找答案了。就像是在重复曾经面对父母提出的禁止时,我们的躁动不安。因此,对缺爱的怀念和感伤如果过于强烈,影响到生活,就说明自己怀念的其实是乱伦之爱。
正是童年时获得的经验和知识让我们得以应对生活中的考验。它们如何在每个考验中发挥作用?我们如何应对?
我们发现现实情况总会受过去的情况所影响,就像是个模板框架或使用说明书:我们会用现在的情况重复曾经的经验。
21
父母离异
不确定的爱-幼儿时期父母分开-俄狄浦斯时期父母分开-青春期父母分开-冲向敌人!-家长化的孩子
无论父母在孩子的童年时、青春期还是成年时分离,都会让孩子对爱产生怀疑。父母可以“重新开始他们的生活”,但孩子与这两位家长的生活却被彻底打破了。
2011年,这一问题波及二百万以上父母离异的儿童(也就是十八岁以上法国人口的16%),还没有算非婚生孩子——如果有14万对父母离婚,就会有约35万(未婚)父母分手。
我们常说父母的分离会造成孩子永远无法恢复的创伤。如果相信家庭保卫协会(家庭是自然产生的,而不是随着历史发展而产生的社会构造)的说法,父母离异会对孩子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从难以适应学校学习生活,再到犯罪,最后还可能会发疯……
如果说父母的分离是一种创伤,那总有办法、有条件克服。这种说法似乎更加合理。
不确定的爱
然而,关于爱的问题总是在发挥作用。孩子发现人们可以爱,也可以不爱……如果这对于父母来说是可能的,那对于自己也一样:自己有可能不再被爱?原来爱与被爱的相互性并不是自然具备的。孩子爱自己的父母,他们就是可爱的:但为什么他们不再相爱了呢?此外,他们是不是从来没有相爱过?他们孕育了孩子,但他们爱孩子吗?存在感于是被撼动……原初幻想,原初场景 又被质疑了。这就是为什么孩子需要被告知,他们需要知道:父母在孕育自己时是相爱的,父母为孩子的出生而开心。
所以,父母的分离也要被说出来,因为“爱”会产生混淆:它既指父母的情感和性联结,又指孩子和父母之间的联结。孩子于是能够区别这两种爱,从而确定父母之间爱的终结并不意味着父母不再爱自己。然而,在重组家庭中,混乱则一直存在:我们所说的兄弟、姐妹、爸爸、妈妈、同父异母和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继父继母究竟是什么?没有词汇可以完全描述所有情况。所以要做出发明。例如,我们会区别“妈妈”和“宝琳娜妈妈”,后者才是爸爸的爱人,当我们在爸爸家时,她也会照顾我们……我们也可以借用弗朗索瓦兹?多尔多提出的区别:生父/母,养育照顾孩子的父/母:这常常不是同样的人。
幼儿时期父母分开
父母分离对孩子造成的影响根据情况和孩子的年龄而定。
很小的孩子并不具备理解自己所处情况的能力。他们就像是一块海绵,会吸收父母的焦虑和攻击,产生行为紊乱(失眠,遗尿……)和身体紊乱(生病……)。这就是为什么要向孩子讲述父母关系的终结,即使孩子还不具备语言能力。如果父母觉得自己做不到,可以把这一任务委托给孩子身边的人(祖父,祖母……)
在年幼时,孩子的构建还依赖于周围的环境。为了生存,他们仍旧需要爸爸-妈妈的组合结构。他们需要完整的时间和地点。然而,父母的时间进程被打破了,而孩子的存在地点也不再被简单定义:在爸爸家?在妈妈家?家不再是身体的延展,而孩子需要在家的内部构建自己的身份。
所以要保证孩子自我构建所需的一致性和连续性。否则,他们就可能怀有混乱的情感,怀疑自己的感觉和愿望。
俄狄浦斯时期父母分开
俄狄浦斯期,孩子约三至八岁时,父母的分离既是潜意识里的失败,也是潜意识里的成功。
如果离异的根源在于孩子的乱伦父母,这就是一场失败。女孩想和父亲结婚,可父亲却走了:这引发了第一次爱的痛苦。她开始时将母亲作为获胜的对手,而(有时,常常)另一个女性赢得了父亲!战争永远没有尽头!尤其是在俄狄浦斯冲突即将被抑制时,它会重新显露,变得同最强烈时一样……如果离开的是母亲,男孩体验到的挫败感会更加苛刻。
父母的分离同样也是潜意识中的成功。小俄狄浦斯们的愿望于是被满足了!他们想要消灭自己的敌人,敌人正好离开了!他们所爱的父亲或母亲留在他们的身边。潜意识梦想成真:孩子开始相信自己就是父母分离的原因,他们曾对此异常渴望!但让喜悦变为负罪感的理由是:如我们所知,胜利的俄狄浦斯会被惩罚,因为他违反了禁止乱伦的法令;被惩罚也是因为象征性地杀死了与自己相竞争的父亲。所以,这一场胜利可能让自己付出一系列自我惩罚的代价:抑郁状态、学业失败,等等。
青春期父母分开
青少年想要摆脱父母的控制,离开“老年人的房子”,这下他们开心了,因为父母走了!年轻人占据了他们的位置,世界颠倒了!之前是青少年有欲望,而现在他们父母的欲望变激烈了!青少年觉得自己被家庭的问题所困住,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退化。他们面对的是关于忠诚的冲突:无法在父亲和母亲之间做出选择,虽然他们对这个问题有自己的想法。好在他们(有时)足够成熟,可以抵御父母的压力——把孩子拉到自己的阵营对抗另一方,不去面对父母引发的混乱。
青少年一方面需要获得解放,另一方面又需要家庭中退化,而家庭又要抛弃他们,他们因而会爆发!他们还需要童年时的理想父母,这至少还应该维持一段时间,可是一切都崩塌了!他们必须快点长大,虽然这可能并不出于他们的本意。
冲向敌人!
父母离异的孩子处于父母冲突的中心:父母双方有不一样的想法,而重组家庭则建立了不同的领地,孩子要从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不过,重组家庭也可能会让孩子更丰富:让孩子看到不同类型的生活范例,多种认同来源。
同时,孩子不得不经历忠诚冲突:虽然他们来自于父母双方,但不得不放弃或减少对他们一方的爱。但一位爱孩子的父母会试着避免这种痛苦。
选择父母中的一方,就是拒绝另一方父/母的爱,以怨恨他/她的方式体验这种缺失。孩子赞同一方,反对另一方,将自己封闭在情感关系中,但这一关系说到底并不属于孩子自己,而是属于与其合体的父母。孩子因此被授予一个任务,他们要和父母及其重组的家庭抗争。
家长化的孩子
我们说过,孩子想要取代缺席的家长。孩子们对与自己生活在一起的父母所表现的犹豫与痛苦非常敏感,他们想要帮助父母。一些家长太过抑郁、不成熟,接受孩子取代原本并不属于他们的位置,甚至主动将位置交给他们——却不考虑对孩子造成的失衡。成为父亲或母亲的搭档,这当然可以满足俄狄浦斯愉悦,但总会有损童年。
孩子成了父母的保护者,通常是母亲 的保护者。他们会安慰、保护母亲,为她做出牺牲。所以就不可能反对母亲或做出任性的决定!他们要变得完美……这一位置使他们尝试着审查父母的行为举止:想要了解他们最秘密的想法,例如欲望。当然了,孩子也会对父母潜在的伴侣发表意见……有时候母亲会为了儿子或女儿的幸福而拒绝一位情人……孩子于是获得了为父母、为自己做决定的特权。这就让孩子有可能无法忍受任何权威。
同睡
这个词非常时髦,看上去也没什么危害。和家人睡在一起真是太好了!人们在孩子还是婴儿时就这么做,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俄狄浦斯期,孩子还和家长一起睡!没办法离开父母的床!
如果父母离异,这个问题就又被提出来了。孩子已经准备好在身体上和情感上温暖母亲或父亲……而前者感觉到很大的空虚,也准备好做出让步……当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感觉到被抛弃的孩子。家长忘记了对于孩子来说,在同一张床上具有强烈的俄狄浦斯意味。
一旦孩子坚持,父母(奇怪地)觉得自己无法反对孩子,改变情况似乎是不可能的了。通常情况下,来自第三者合适的禁止可以让孩子的这一症状消失……父母也必须接受这一禁止!还有时只需一次心理治疗就可以完成。
孩子因此成了“被抛弃”父母的支撑。孩子要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让父母开心。这就让孩子牺牲了自己的童年,但这又怎么样呢,既然孩子觉得自己是母亲或者是父亲的“一切”……同时,无论做出何种努力,孩子都会发现这根本不可能,自己总是失败。母亲可以叫嚷儿子就是自己的一切,即使是当她放弃了自己的性别特征,儿子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让她真正幸福……他还会认为情况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