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茨比为何爱黛西
盖茨比已经成为流行文化中的重要因素,每隔十余年就会引发新的议论。“1945年末,我遇见一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女孩,名字叫安,我对她一见倾心。安的父亲曾经显赫于中国的外交领域,一家人曾经环游世界……我从第三方面军总部借出吉普车,停在她家门口。佣人会带我进到起居室,我就一直等,只听到走道中某处有座老式座钟发出的嘀嗒声。安很少让我只等二十分钟……”当我读到一个历史学家的上述回忆段落时,第一反应此君也是民国盖茨比。
贫家少年爱上富家小姐的桥段虽然不新,却也赚足不少老少男女的眼泪。有种流传已久的说法是富人的女儿不性感,小说里最常见的主角往往也是我见犹怜的邻家女孩,那么为什么盖茨比偏偏要爱黛西,有多爱,爱不爱?
“太正常了!”朋友如是回答。自然,黛西是美的,按照小说里的描写,“她的脸庞忧郁而美丽,脸上有明媚的神采,有两只明媚的眼睛,有一张明媚而热情的嘴”。
与此同时,黛西也浮浅得似乎只剩下美丽,开场就是一部不成功的俏皮话,“我高兴得瘫……瘫掉了”。紧接着又是调侃管家鼻子,作者旁观得都似乎有点抱歉,“好像她说了一句非常俏皮的话”。
她总是满口亲爱的,随时准备抛洒热泪,以假笑期待对方付出真情,让人觉得她在期待你等待你,甚至喃喃低语据说也只是“为了让人家把身子向她靠近”,即使“她不过是随嘴乱说一气,但是却洋溢着一种动人的激情,仿佛她的心就藏在那些气喘吁吁的、激动人心的话语里,想向你倾诉一番”。
除了言语乏味、虚情假意(这二者勉强也算魅力),黛西自有其独到的魅力,尤其她的语态多次在书中闪现,其声音被反复强调有一种“激动人心的特质”,令人倾倒且难以忘怀,那是一种什么特质呢?
“一种抑扬动听的魅力,一声喃喃的‘听着’,一种暗示,说她片刻以前刚刚干完一些赏心乐事,而且下一个小时里还有赏心乐事。”
盖茨比自然就是那些为她倾倒且难以忘怀的男人之一。对于黛西的声音特质,他总结得更为敏锐直接,“她的声音充满了金钱”。而金钱,不仅是黛西呢喃声音的魅力源泉,也是她这个人的魅力所在,黛西整个人就是一个黄金女郎,唯有盖茨比这样的出身寒微的局外人,才更能体会富有出身对于黛西的意义,对于这样力争上游的年轻人,如何能够不对黛西死心塌地呢?
在盖茨比的自述中,黛西远远不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但却是他认识的第一个“大家闺秀”。黛西华丽的宅邸,也成为盖茨比爱情发生和幻灭的必要舞台,人生幻想与情感投射,皆离不开这些“美丽而凉爽的卧室”“雪亮的汽车”“鲜花还没凋谢的舞会”“沐浴在灿烂的星光里的凉台”“时髦的长靠椅”……
过去,盖茨比也没有机缘进入类似豪宅,他与这类人的交往自称存在“铁丝网”,当财富触手可及时,情爱也就演变为一种宿命般的雄心壮志,甚至,在他眼中,很多男人对于黛西的爱慕也不过增高了她的身价。
于是,利用军服隐藏真实身份的盖茨比,偶然得手黛西之后,也才明白自己并没有真正得到这位对他而言不同寻常的“大家闺秀”,他才深切地体会到,黛西可以回到她的优渥生活之中,失落的反而是盖茨比,也使他“越陷越深”地爱上了黛西,最终体会到金钱的魔力:“财富怎样禁锢和保存青春与神秘,体会到一套套衣装怎样使人保持清新,体会到黛西像白银一样皎皎发光,安然高居于穷苦人激烈的生存斗争之上。”
正如那句老话,告诉我你爱谁,我就知道你是谁。联系黛西对盖茨比的弃绝行为背后的冷酷与残暴,本质上她和汤姆是彼此配得上彼此(They deserved eachother),正如小说结尾所言,“汤姆和黛西,他们是粗心大意的人——他们砸碎了东西,毁灭了人,然后就退缩到自己的金钱或者麻木不仁或者不管什么使他们留在一起的东西之中,让别人去收拾他们的烂摊子……”
至于盖茨比,他爱上的并不仅仅是黛西的美丽,甚至不完全是黛西这个人,而是黛西背后作为财富的象征:获得黛西的爱,不仅是作为美国梦的财富成就人生的部分,也是作为新钱期待获得旧钱认可的重要一环。也正因此,对于黛西的爱也才被盖茨比视为“献身于追求一种理想”,而这种理想,亦是盖茨比对于财富汲汲以求的外界映射。
也正因此,如果爱是一种理想的话,那么可能只能是实现或幻灭。盖茨比就不是只要求得到黛西的人,所以他不仅要黛西和他在一起,而且也要将黛西的五年时光一笔勾销,要求黛西承认从没爱过丈夫汤姆,而且计划回到黛西老家,赢得其父母同意结婚——这不仅仅是要求爱情,而且是要求社会关系结合,难怪黛西在重压之下,出口而出,“啊,你的要求太过分了”!
爱情离不开社会背景,焦大不爱林妹妹如此,盖茨比爱上黛西亦是如此。盖茨比的故事背景是美国咆哮的20世纪20年代,这个时代勇于堕落又欣欣向上,慷慨给予盖茨比爱上黛西的可能,又一片片撕碎这种可能。如今盖茨比激起国内无数人的共鸣,部分在于穷小子逆袭失败的通感。
村上春树与菲茨杰拉德
对《了不起的盖茨比》一书的评价中,最流行的评价大概来自诗人兼评论家T。S.艾略特,他认为这是自亨利·詹姆斯以来美国小说迈出的第一步。短短不到200页的篇幅,却是一本我少年时期未能完成的阅读,始终觉得盛名之下,多少略有单薄,长处是善用象征,短处是戏剧化,其书其人经久不衰魅力何在呢?
每本书都有自己的命运,一旦写出,其价值也在自我生长。作者的效力就降低到最低,读者的理解将成为新的内容。虽然今人都把《了不起的盖茨比》作为美国20世纪20年代爵士时代的生动写照,可当年出版时销量并不佳。即使斯科特·菲茨杰拉德自己,对此亦感困惑和受伤害,但是海明威等人当时就意识到这是一部杰作,而菲茨杰拉德本人对小说的质量本身还是有信心,感到“既害羞又高兴”。
那么,爵士时代是怎么样的时代呢?这里引用译者巫宁坤的一段后记:这一时代一般指一战以后,经济大萧条以前的约十年的时间,菲茨杰拉德被称为爵士时代的“编年史家”和“桂冠诗人”,他自己评价“这是一个奇迹的时代,一个艺术的时代,一个挥金如土的时代,也是一个充满嘲讽的时代”。
这些描述听起来是否有亲近感?这几乎是所有变动时代的集体情绪所在,旧的已经毁灭,新的还没建立,希望在远处,迷茫在当下,大多是高度都市化之后才有的情愫。难怪无论读过还是没读过,人人都道美国梦,哪怕只是近日都市新闻用来比拟一下高价之下买房到手的复杂心情,“一句我们生活在盖茨比的时代”,貌似时髦又方便。
回看这部小说在国内的流行,多少因为村上春树的小说《挪威的森林》书里的主角如是盛赞:“《了不起的盖茨比》对我始终是绝好的作品。兴之所至,我便习惯性地从书架中抽出《了不起的盖茨比》,信手翻开一页,读上一段,一次都没让我失望过,没有一页使人兴味索然。何等妙不可言的杰作!”
很多人或许因此去阅读菲茨杰拉德,但真正热爱的少之又少,毕竟村上春树和菲茨杰拉德风格不同,正如村上春树推崇菲茨杰拉德的名言,“如想叙述与众不同的东西,就要使用与人不同的语言”。村上多年也是在追求“自己的故事自己的风格”,两人的作品很难说类似,不过某些情绪却无不相同之处:迷茫比肩惆怅,绝望并存希望,反叛共生妥协,享乐同时厌倦。
如前所言,这是一种非常都市化的感受,从社会学上看也有证据。有日本学者藤井省三研究村上春树文学在不同城市传播路径,发现其符合时间点上的顺时针原则,依次是从台湾、香港而后上海、北京,从南而北,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城市背后,或许反映的是不同城市的现代化时差。
菲茨杰拉德的小说流行传播也离不开时代的物换星移,不过两本小说的发表时间点对比也不乏很有趣的地方。我的观察则是将菲茨杰拉德和村上春树放于他们身处的时代周期来看,两本伟大的著作都发表在两个社会的烈火烹油之际,却能够透视出即将到来的零落成泥。《了不起的盖茨比》发表于1925年,是沸腾20年代的顶峰,而一切都在1929年的大萧条年代中灰飞烟灭,至于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则是写于1987年,也恰是日本风头最盛的时代,甚至喊出“日本第一”,最后却在90年代之后步入“失去的20年”。
这是巧合,但这两部小说的流行,背后也有其不同时代读者尤其是青年的集体呼应。能从繁荣巅峰看穿萧瑟低谷的可怕预感,大概只有小说家能够敏锐细微而不自觉地感受到。
回头思考,美国梦(甚至可以包含日本梦)就算随风而去,尚有《了不起的盖茨比》作为浮华时代的挽歌一曲,对比当下,除了层出不穷转瞬即逝的神奇新闻段子,我们的年代能留下什么呢?眼下的现实有时显得太过沉重,似乎也挤压了创作者的想象力。个人感觉国内作家或许最缺不是描写沉重,而是展示轻盈,即使国内最好的小说家似乎也面临这一困境。
从社会发展阶段而言,中国可能还没到达上述的美国甚至日本的那一时期,即使日后到了,我对于能否产生《挪威的森林》这一级别的作品也有怀疑,更不用说《了不起的盖茨比》。
毁灭与拯救
事实上,不仅是在《挪威的森林》向菲茨杰拉德致敬,村上春树第一部处女作《且听风吟》中就有闪现菲茨杰拉德的身影。至于村上春树本人,他是菲茨杰拉德作品的日本译者之一,评价菲茨杰拉德应该有发言权。他认为菲茨杰拉德本人,“不妨说是美国这个国家青春期激烈而美丽的表露”,至于《了不起的盖茨比》,他认为小说的魅力不仅在于其“毁灭的美学”,更在于“拯救的确信”。
我很欣赏这一判断。谈到拯救,就不能不说小说中作为希望象征的数次出现的“绿灯”。《了不起的盖茨比》也有别的译名,《大亨小传》被吐槽,《灯绿梦渺》少人知道,其实想想来看,绿灯确实在盖茨比的梦想中占据了很高的地位。
盖茨比没见到黛西时,只能隔着幽暗的海水奋力触摸黛西家门口的那盏绿灯,等他再见黛西时,那盏灯的巨大意义消失了,“神奇的宝物已经减少了一件”,又等到一切因死亡与叛变而尘埃落定的时候,绿灯又出现了,“盖茨比信奉这盏绿灯,这个一年年在我们眼前渐渐远去的极乐的未来。它从前逃脱了我们的追求,不过那没关系——明天我们跑得更快一点,把胳臂伸得更远一点……总有一天……”
这里的绿灯,令我不禁想到侯麦的电影《绿光》的传说,“谁能看到绿光,谁就能得到幸福”,简直类似宗教意义上的寻找圣杯,不过这里的宗教情感却又是个人而世俗的,因而也在各个时代,赢得不同共鸣。
小说之中,盖茨比怎么能够不爱黛西,也正如黛西不会选择盖茨比一样,“太正常了”,而在现实之中,童话禁不起成人世界的物换星移,菲茨杰拉德和妻子珊尔达未能曲终人合,也几乎是必然。
在《了不起的盖茨比》结尾,叙述者尼克离开盖茨比别墅的最后一个晚上,不仅感受到盖茨比对于绿灯的期待,也总结了其不可避免的悲剧性,“他(盖茨比)经历了漫长的道路才来到这片蓝色的草坪上,他的梦一定就像是近在眼前,他几乎不可能抓不住的。他不知道那个梦已经丢在他背后了,丢在这个城市那边那一片无垠的混沌之中不知什么地方了,那里合众国的黑黝黝的田野在夜色中向前伸展”。
合情合理的悲剧最令人扼腕叹息,一步步看起来不得不走,到头来却都是谬误,对命运的抗击与失落的虚空同存,理想的幻灭与永恒的希望对映,这也是《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力量所在。虽然我上篇说从情感层面讲黛西衬不起盖茨比的深情,但盖茨比对黛西的追求也超越情感而是一种理想,其伟大也不因黛西的不登对而付之阙如。
“黛西”可以是一个隐喻,无论是小说中的女神还是生活中的娇妻,无论是否值得,无论是否得到,最终恐怕难逃毁谤与幻灭,就像菲茨杰拉德晚期的喃喃自语“在灵魂的真正的黑夜里,日复一日,永远是凌晨三点钟”。毕竟,长的是人生,短的是梦想,但是支撑人生的,就是那盏似有若无的“绿灯”,真假不计。
菲茨杰拉德往往被视为“垮掉的一代”的精神代言,但垮掉的又岂止是一代人?触目所及,如果有心,何处不是疮痍、沉疴?正如菲茨杰拉德所言,所有的人生都是一个垮掉的过程,人生有时必须在“努力无用”和“务必奋斗”这两种感觉之间保持平衡,甚至“明明相信失败在所难免,却又决心非成功不可”,“‘自我’就会像一支箭一样,不停地从虚无射向虚无,这股力量是如此之大,唯有重力才能让它最终落地”。
萧条异代不同时。虚无之中,无处皈依的“自我”何处安放?即使对于小说是否高估有不同评价(譬如在我个人名单里,这肯定不是第一流的杰作之列),尽管如此,《了不起的盖茨比》在文学史上应该有其相应的地位。
盖茨比并不是完人,发家可疑,所爱非人,但小说中旁人对于盖茨比两个最常见的指控,一是没进过牛津大学,二是杀过人(包括最后开车撞死茉特尔·威尔逊),恰恰这些都不存在,而他身后事的寂寥,那些从他聚会中汲取欢乐的人反映的“不痛不痒、无关紧要”,更是反衬毁灭的残酷。
也正因此,“他们那一大帮子都放在一堆还比不上你”的盖茨比自有其“了不起”之处,他不仅代表了新世界美国梦的兴起与倾颓,更展现了人性中关于希望的浪漫期待。他不仅慰藉不同时代却忧伤依旧的年轻人们,也展现出其美国式精神(甚至可以说是人类乐观而天真那一级)的核心所在:他对于“黄金女郎”黛西的勇敢追求,不仅触及爵士时代集体情感,也挠到这个民族的痒处,一往无前,无知无畏。
盖茨比与菲茨杰拉德
福楼拜可以说自己就是包法利夫人,菲茨杰拉德会承认自己是盖茨比吗?至于菲茨杰拉德的人生和盖茨比的故事,又存在什么样的相互对照呢?
盖茨比与菲茨杰拉德有很多共同之处,无论家庭寒微还是曾经入伍,无论恋情还是外貌。海明威在《流动的盛宴》中这样写初见菲茨杰拉德时的情形,“他看起来像个孩子,一张脸介于英俊和漂亮之间。他长着金色的波浪形卷发,高高的额角,一双兴奋而友好的眼睛,一张嘴唇很长,带着爱尔兰人风度的纤巧的嘴,如果长在姑娘脸上,会是一张美人的嘴。他的下巴造型很好,耳朵长得很好看,一只漂亮的鼻子,几乎可以说很美,没有什么疤痕。这一切加起来远不会成为一张漂亮的脸,但是那漂亮却来自色调,来自那非常悦目的金发和那张嘴。那张嘴在你熟识他以前总使你烦恼,等你熟识了就更使你烦恼了”。
联系盖茨比初次出场的表情,是否有些神似呢?“他心领神会地一笑——还不止心领神会。这一极为罕见的笑容,其中含有永久的善意的表情,这你一辈子也不过能遇见第二次。他面对——或者似乎面对——整个永恒的世界一刹那,然后就凝注在你身上,对你表现出不可抗拒的偏爱。他了解你恰恰到你本人希望被了解的程度,相信你如同你乐于相信你自己那样,并且教你放心他对你的印象正是你最得意时希望给予别人的印象。恰好在这一刻他的笑容消失了——于是我看着的不过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汉子,三十一二岁年纪,说起话来文质彬彬,几乎有点可笑。”
考虑到海明威的毒舌以及菲茨杰拉德的自恋,盖茨比和菲茨杰拉德的形象显然有很多重叠,未必是俊美非常,但是自有风度,据说少年时候没能在大学打橄榄球一直是菲茨杰拉德的青春期重要遗憾,原因据说主要是身高,当然也有技术。
更为重要的是,对于命运,盖茨比和菲茨杰拉德多少都有宿命论的特点。菲茨杰拉德曾经说年少成名让人对“命运”而非“意志”产生了某种神秘的定义,“年少得志的人相信,他的愿望之所以能实现是拜头上的幸运星所赐”;而盖茨比决定黛西成为自己生命主宰的那夜,也听从了星辰的指示而放弃自己心灵的自由,“因此他等着,再倾听一会儿那已经在一颗星上敲响的音叉。然后他吻了她。经他的嘴唇一碰,她就像一朵鲜花一样为他开放,于是这个理想的化身就完成了。”
命运或许并无恶意,但不时在暗处冷笑,尤其当生活急剧变化之际,如同菲茨杰拉德所谓的“暴风雨来临到你的小船”,命运和意志的分野最终就自行延展。幸运而又不幸的是,菲茨杰拉德算是现实生活中成功娶得黛西归的盖茨比,结果又如何呢?
菲茨杰拉德家道中落,学业不振,甚至从普林斯顿退学,偏偏又爱上名门闺秀珊尔达。珊尔达是南方法官的小女儿,才华横溢又美艳动人,算得上有灵魂的升级版“黛西”。她和穷小子菲茨杰拉德订婚又悔婚,要不是后者凭借一本处女作《人间天堂》绝地逢生,两人也不会走在一起,甚至移居巴黎,过了一段奢靡岁月。
无论海明威的回忆录《流动的盛宴》还是伍迪·艾伦的电影《午夜巴黎》,不少篇幅都提到了菲茨杰拉德夫妇,都暗示写出《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作者为何没有更多更好作品的原因是因为珊尔达,尤其是她的挥金如土与喜好奢华,迫使菲茨杰拉德不得不写一些迎合杂志的故事。他认为自己只有从这些杂志赚到钱才可以写出更好的小说,主张全力写出最好小说的海明威则觉得这种行为近乎“卖淫”。
作为菲茨杰拉德的好朋友(海明威曾说没有比清醒时的斯科特更忠诚的朋友,菲茨杰拉德甚至关于下体尺寸大小问题都会咨询海明威),海明威对珊尔达的不满毫不掩饰。他书中虽然写她非常美,“她的头发是一种很美的深金色”,却几次形容她像鹰(比如“她鹰般的眼睛清澈而平静”),而把菲茨杰拉德视为禁脔而不与他人同享,甚至觉得她嫉妒菲茨杰拉德的写作,总在破坏他的创作,在性等领域也在哄骗玩弄菲茨杰拉德。
虽然海明威是记者出身,但往年记忆未必靠得住,个人视角更是因人而异,他自己也说《流动的盛宴》可以看作虚构小说。不过,最终菲茨杰拉德和珊尔达这对“金童玉女”到底没有完美结果,没有节制的生活到底分崩离析,聪明的人往往没有聪明的人生,一个因为疲于谋生盛年而折,一个精神错乱最终横死精神病院。
很多年之后,也有人为珊尔达翻案,重新开启其被遮蔽的形象,甚至一说菲茨杰拉德抄袭其创作,对她不乏残酷之处,情节大反转快赶上21世纪版本的《罗丹的情人》。谁知道呢?一开始爱的那么深情不已,最后结局却如此惨烈怨怼,天才总是彼此折磨,才华不足以自保,生活不吝倾轧天赋,最优秀的头脑往往最先崩溃,谁牺牲更多计算不来。两个人的事情,永远没有真相,别人看一眼也往往是误解,遑论评价。
菲茨杰拉德就是盖茨比,盖茨比就是菲茨杰拉德,两人暌违而交叉的人生履历背后,是灵魂层面的相同。即使菲茨杰拉德的墓志铭,也早早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于最后一段写就,“是我们奋力向前划,逆流向上的小舟,不停地倒退,进入过去”。未来不可期待,过去能否回归呢?这是另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