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州-明虹县城-浅云宅──
县城里较为偏僻的东北角有许多私人土地,也有几座零星的宅院,浅云宅便是其中之一。
它座落在一座小湖与杂树林之间,也不知道是否是有人特别而为,到浅云宅的路上种着很多紫藤树,一到花季,白的、但紫、粉红、浅绿、黄色的紫藤花美得像梦境。
虽然,不是太多人喜欢紫藤树,觉得它的攀爬特性会毁坏房屋的结构,还容易招来阴暗的气氛,但多数的人喜欢这种风雅可爱的花。
路上时常有车辙往来的痕迹,两旁的紫藤之后是杂树林,时有木香、松香散溢,只要有车子或行人走过,树上好整以暇的鸟儿就会飞出来,为此地添了许多丰富的景致。
浅云宅是司徒奉剑在这些年来停留最久的地方,当初她就是看上了小湖与紫藤数之路的景致,可以带着母亲过来散散步。
这几年来,她的母亲体能已然衰退不少,便很少走出宅第了。
在过去也曾经有过好多年的时间,司徒奉剑是自由奔放的,学了剑术,也曾想过如风一般回旋于世界的每座山、每座城,但人生之所以为人生,常是越不想要的东西,就会遭逢越多。
司徒奉剑并不喜欢自己不同于常人,不喜欢自己的能力,特别是她自己明白,即使她能够比寻常人多看到一些些命运的碎片,那也仅只是碎片,不是全部。
就连她自己也不确定她所看见的碎片到最后组合成完整的图形时,是否是她曾经以为的形状?
先知的能力绝对是一种负担!
一般人总以为,能先于别人看见他人看不见的事物,一定能趋吉避凶;只有司徒奉剑自己知道,能比他人多看见一点命运的碎片,其实有可能离危险更靠近。
这一天,她坐在卧房的床榻上,自梦中醒来。
回忆梦中,司徒奉剑感觉自己的视力穿透了许多屏障,眼前是一片黝黑的风景,不暖不冷,无风无星。
接着,她看见了遥远之处有一个如盘月般的亮光。司徒奉剑像被吸引了一般的朝前走去。
她越来越靠近,那抹亮光的光晕扩散晕染了两旁。
──炎镜──
那是她之前一直在寻找的炎镜!西域的僧人戮力寻找的镇邪宝镜。
炎镜发出了温暖的柔光,好似它真的带着光和热。就着炎镜的光,她看见了一双手悬空地环抱着镜子。
是谁?炎镜究竟在谁的掌握之中?
她看不清楚……
只看见一个人影缓缓成形,她却再也无法向前、无法看得更清楚。
──你竟然能够找到这里?
──上古时代,你对世界与未知的知觉取代了你的眼睛。
──我无法封住你的转生,只好封住你最大的知觉──
司徒奉剑并没有看见什么人靠近她,却感觉额头被轻触,一股暖意流过,却令她毛骨悚然。
──封住你的先知先觉之眼!
──让你无法看见可能性最大的未来。
──看不见,也躲不掉……
司徒奉剑伸手触摸自己的眉心,觉得有些头痛。梦境刚离去,她却感觉梦魇仍旧包围着她。
下了床榻,她走过屏风,醒秋与慕歇已经等着为她梳洗着妆。
前阵子有位商人送来一张梳妆台,上头的铜镜抛光工夫做得极好,光洁透亮。但再光亮的镜面也不能更加清晰地映出真实,只因她不佳的视力与生俱来。
看着镜中模糊的自己,回想梦里的故事,却发现梦境越来越模糊。
“小姐,怎么了?”
醒秋一眼就瞧出她的小姐神色有异样,正要询问,慕歇却先出声了。醒秋看了满脸红噗噗的慕歇一眼,说:
“小姐睡得不好吗?”
“没有,我没事。”
“还是说……”帮司徒奉剑梳头发的慕歇满脸兴奋,说:
“小姐在想昨天的提亲?”
不同于慕歇的雀跃,醒秋一脸不满。
昨天,安平爵请人来提亲,连门都进不来。这些年来多少人前来提亲,一车又一车的礼物想送进府宅,都被司徒奉剑拒绝了。
“小姐,在过去,我们两三个寒暑就会举家迁移,换过一批侍女随从,这次一住就是五载有余,醒秋想啊!这种提亲的花样还会有的,小姐不可不当心啊!”
闻言,司徒奉剑脸上带着些许无奈的微笑。
“我们从不在同一处定居,为的就是免去这些没有必要的搅扰。虽然很多人见过先知,但完全没有人记得我的模样、年纪,这样情况之下竟还会持续不断的有人前来提亲?连我都觉得匪夷所思呢!”
“哼!想娶走我家小姐?先问过我吧!”慕歇嘟着嘴说。
醒秋瞪着身边这个小姑娘一眼,为主子盘在头上的发髻上发簪,说:
“问妳?问妳干嘛?妳能作主吗?”
“我──不能……”慕歇泄气地说完,又说:“但,小姐不能乱嫁!”
“小姐也没说她要乱嫁呀!”
醒秋说完,司徒奉剑笑了起来,说:
“我不会乱嫁的!那些只听闻我的名字与我的传言便来提亲的人,当然不是真的想娶我,他们想娶的是我身上的虚名与头衔──「先知」。”
醒秋点点头,司徒奉剑接着道:
“所以每过几年,我们便会举家迁居,以杜绝这些叨扰,但这几年来,娘的身体大不如前,已经受不得旅途颠簸了……”
醒秋为司徒奉剑戴上耳饰,说:
“原本遇到这种事,迁居躲起来就好了,但这次前来提亲的可不是一般人啊!迁居都不见得能躲过,何况为了老夫人,小姐如今也只能在浅云宅住下去啦!”
“好像很严重,醒秋姊姊,安平爵是不是不好惹啊?”慕歇问。
“慕歇,妳到浅云宅不久,自然不知道之前的事。”醒秋说:
“这已不是安平爵第一次前来求亲啦!早在小姐还没住到浅云宅时,安平爵便已提亲过多次了!”
慕歇闻言,瞪大了那对杏眼,惊讶的说:
“小姐是五年前才迁入浅云居,那个安平爵是否有什么毛病啊?怎么会对当时才十岁的小姐提亲呢?”
醒秋与司徒奉剑静默了须臾。
她们没料到慕歇这个傻丫头很快就说到了整件事情最不合理之处,但这问题,司徒奉剑并不想对她多言。
三年之后,奴仆就会再换过一批,慕歇也会出府回家,或是出嫁,她不需要知道得太多。
醒秋深深明白这一点,她另外起个话头,说:
“安平爵在江南一带耀武扬威,听说全仗着御赐爵位,行事嚣张跋扈,人人皆敢怒不敢言。有人说他的背后的势力是某位皇子呢!轻易得罪不起,所以小姐才会忧烦。”
“原来如此!背后的势力是某位皇子?那还真是得罪不起!”慕歇点点头,神情一亮,想了一个点子,说:
“那不──小姐不是先知吗?小姐帮好多人解惑,为何不帮自己看一看如何趋吉避凶呢?”
“是啊!小姐,帮自己看一看?”醒秋也说。
司徒奉剑淡然一笑,说:
“上天,是不会赋予人类全能的力量的!全能是神的力量。人若拥有神的力量,恐怕不是幸事。古往今来,天赋异禀的人何其多,先知者不乏少数,批命算卦更是难数几何,但是,有几人能看出自己的命运呢?就算天下事尽收眼底,自己的命运也只能尽可能掌握而已。”
“也是啦!人家都说当局者迷,看别人的命运跟看自己的命运毕竟不同。”
醒秋说完,司徒奉剑朝她点个头,算是谢谢她转移了话题。
她起身,说:
“好了,我要宽衣了,妳们先出去吧!”
“小姐,不用慕歇在一旁帮忙吗?”
未等到小姐回应,醒秋转身将水盆塞给了她,自己端起了木盘,说:
“老夫人也差不多醒了,慕歇,我们快去服侍吧!”
“喔?好吧……”
“小姐,我先带慕歇去看看老夫人。”
“好,等会我换好衣服就过去看看娘。”
正要掩上门,醒秋突然想起一事,说:
“对了小姐!半年之前有位富商请妳找寻失他踪的孩子,妳还记得吗?”
司徒奉剑沉吟一下,说:
“记得!叫做……卢雍,是吧?”
“对!就是卢先生,他又请人送来一箱的礼物,送来的人说了,东西不多,不贵重,请小姐千万拜托不要退回去。”
说到这里,醒秋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司徒奉剑也跟着笑了,问:
“卢先生送了什么?”
“一些补品说要送给老夫人调养身体。还有文房四宝和发饰,好像是端溪砚、带着松香的墨条、一些纸张,还有特别订制的首饰发簪。”
“其他就不说了,有不贵重的端溪砚吗?”司徒奉剑浅笑说:
“卢先生送的月光白已经很贵重了,真的不必再送什么礼物过来。何况,我虽指点了一条寻子之路,最终还是得靠他自己去救助才能真的救到人,所以,我真的没有帮太多。”
醒秋点头,笑着说:
“小姐,送来的人央求说,他们主人说不贵重,请小姐一定要收下。我看他说得真切,就请总管先代为收下了。”
“好啦!我知道了。”司徒奉剑点点头。
醒秋对她的小姐眨了一下眼睛,退出屏风之外,将房门关上。
司徒奉剑看着两人退出,这才走至屏风之后,换上醒秋为她准备好的衣裙、外袍与罩衫。
自己一个人着装,当然不是那般容易,特别是绑上腰封腰带,或是长袖与外袍,但多年来也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