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溪村──
正是夏日时分。
这些时日，小昊玥的水性习得不错，闭息潜水已经难不了他了。
瞧！这会儿又像条鱼一样开心的在水里玩耍，玩了好一会才爬上岸。上岸之后都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注意力似乎被什么动静给吸引过去了。他说：
“师父，您听，又有马蹄声呢！可能是来找您的喔！”
方圆数里都没有人家，这条路直通通只到仲天的庄园，仲天也听见了，不过他还是有些惊讶的，因为──距离如此遥远的马蹄声，小家伙都听得到吗？
听力不错嘛！
既然有访客，那就回家去等吧！
师徒俩走在绿荫的林间道路上，路上有些轻浅的车辙痕迹，走着走着，小昊玥突然说：
“师父，会不会又是来找您做东西的人啊？”
“等会儿我们就能知道了。”
“那……为什么那么多人都知道您是铁匠？我没见过您打铁呀！”
“以前是，现在不打了。”
“那您前世也是铁匠吗？”
“嗯！”──是哪里听来的前世这回事啊？解释起来又是一大串，而且小昊玥也不见得听得懂，所以就“嗯”一声带过了。
“那您喜欢打铁吗？”
“不！其实不太喜欢，甚至觉得烦。但身为人，在这个人类的世界就只能用人类的方式制作这些东西了。人类的方式就是──打铁。”
这一长串有好多问题想问，最后小昊玥就抓了一个字问。
“什么是烦？”
仲天蹙着眉，道：
“别再乱发问了！”──老是问一堆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
对话到此，仲天突然觉得他怎么会跟一个这么幼小的孩子谈心聊天呢？真是蠢不可及。可转念一想，仲天发现自己这样的情绪，不就是“烦”之写照吗？
他笑着摇头，拉起扣在围篱上的草环，推开围篱道：
“算算距离与时间，访客应该也快到了。”
果不然，随着流水声中忽起忽落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两名穿着西域风格的僧人骑着马自哑溪旁的路来了。
原来，来客竟是仲天在西域边城熟识的、八方宝剎里的左住持与其弟子！仲天露出难得的笑容，请两人进屋去了。
“两位大师？远道来此偏乡，所为何事？”
随口的问候，其实他知道左住持虽然时常在各地云游，但看来两人眉宇神色都带着沉重的心绪，料想肯定不是来会友，而是真的出了大事了。
他准备了两盆已在大缸里层层卵石过滤过的水，拿了干净的巾帕给两位友人，让他们洗洗风尘。
拿出了昨日村人送给他的蒸饼，烧了一壶茶，请远来的客人入座。
僧人开宗明义，直接切入主题。
“神匠，您还居住在西域边城时，时常来到八方宝剎走动，不知您是否还记得那面镇寺之宝──炎镜么？”
“这是自然。”
老僧人──八方宝剎的左住持将炎镜突然被盗走、去拜访了先知司徒奉剑所商议的事都陈述了一遍，其间，年轻的僧人也会帮师父补述未及之内容。
“天神打造的炎镜被盗？先知建议您找人重铸炎镜？”
仲天蹙着眉复述方才听闻的关键字，虽然合情合理，却感觉似乎嗅到了什么阴谋的意味？
左住持既累又饿，吃着蒸饼，说：
“神匠，人人都传说您就是前朝那位能够打造各种兵器的神匠所转世，且不管是否如您一直谦称这只是市井传言，我明白您确实有些凡人没有的能力，胆敢一问：您觉得……重铸炎镜这事有可能吗？”
有可能吗？
就能力来说，他或许办得到，但就本质来说，重铸的炎镜已经不是初始的那面炎镜了。
炎镜就是为了镇压西域几千年来汇集的混乱之气，才会在很久以前被安置于八方宝剎。说到能镇此灾难的东西，当今世上还真的不多，却并不是没有。
务实点的说法是──也不是非得要炎镜不可。
问题在于……炎镜是被谁盗走的？现今炎镜又在哪里？为何在此时发生盗窃一事？
尚轩将火神的觉醒力量刻印在炎镜当中，若他真的要找，不会找不到，但又需要花多少心思才能找回来呢？
很可能炎镜不在这个世界了……
他想起了几个月前帝昀的造访，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起来。
左住持又说：
“神匠，先知还说，炎镜已经不在人间。”
住持的话将沉思的仲天拉回当下，他方才所想的可能性，先知竟在几个月前就告诉住持了。
这个结果他也只是猜疑，但先知却十分确定？仲天道：
“炎镜是否已经不在人间是件无法印证的事，只凭一人之言，住持大师不会真的相信吧？”
住持还未说话，年轻的僧人略带激动说：
“这当然是草率不得的事，大师难道以为我们没有思考过吗？但，眼见六十年一次的大劫难已迫在眉睫，就在七年之后啊！因此我们不能以苍生为赌注啊！”
“的确，凡以苍生为筹码的赌局，都是一个惨局。”仲天点头。
住持说：
“先知的确能说出我们密而不宣的事，因此我等心下对她的能力已不再抱持着怀疑，我只是担心七年之内无法寻回炎镜，而我等却又没有任何备案，因此先知提出了一个应急的方法。”
“什么方法？莫非是要我再造一只炎镜？”
仲天合情合理的猜测令两名僧人愣在当场，见两人的神情有异，他说：
“我猜对了？”
──究竟是何人能与他有相去不远的思维？心头那种阴谋感如豆荚炸裂开来，他强制压下，道：
“住持大师，您是一位德高望众、深受爱戴的大师，应该明白这个世间不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东西存在吧？即使我能再造一个，即使外型一模一样，本质也不会跟原件一样了。”
住持点头，道：
“是。距离时限尚有七年余的时间，我等会倾尽全力寻找炎镜，事实上在我们拜访先知与神匠您的这几个月来，八方把宝剎的上上下下仍在各处搜寻呢！借助着官府与其他寺院的帮忙，搜寻仍持续着。只是……”
“住持大师但说无妨。”
“若是万一炎镜再难重现，望神匠能够考虑老僧的请求。”
“先不论贵寺一直在帮我寻找雷阙，我十分感激，就说为了西域的苍生，我也会斟酌的。”
想起了什么，仲天问道：
“住持大师，我对这位名满天下的先知──司徒奉剑十分好奇，大师可还记得她的容貌？”
“这事说来奇怪，事后老僧时常回想当日的情景──司徒姑娘的一举一动、所说过的话，任何细节都记得十分清楚，唯独她的容貌与长相……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住持以一种迷惑的神情说：
“老僧甚至认为，日后若在市井街道上相遇，多半也认她不得了。”
看来，这个司徒奉剑懂得摄心术，并且威力强大，连这两位名享西域的高僧都受到了暗示……
好奇啊！真是好奇！
“住持大师，两位的肩上扛着西域苍生的重担，远道而来想必十分疲倦，休息一夜，明日再启程返回可好？”
带着两名僧人到空着的厢房，那厢房外就是一方小小的独立庭院，种植着一些仲天在森林里掘回来的小草花。
两名僧人休息到入夜，仲天准备了茶水、饭食与蒸饼，一同用膳、聊些过去在西域生活的琐事。
隔日，送走了两名僧人时，仲天仍着磨着司徒奉剑的事。
“我想去会会她……”
坐在一旁写字的小昊玥停笔，抬头问：
“师父，会会谁？”──其实他想问的是“会会”是什么？
“没什么，你专心写字吧！”
他翻开卢雍带来的几本典籍，继续摘抄适合最近教导小昊玥的内容。
“师父……您为什么不帮他们呢？他们是好人吧？”
小昊玥说的是稍早前送走的两名僧人，就他这么小的孩子，还是感觉得出好人坏人、讨人喜欢或讨人厌的人。
“我会帮，只是不一定照他们想要的方法去帮。”
“那您要怎么帮呢？”
“等我想到再说吧！你专心写字！”
“好。”又画了几撇，小昊玥说：
“师父，天、地、雷，火、水、山、泽，我都会写了，还有呢？”
小昊玥会写的字已经不少了，有些带着特别意义的，比如是尚轩的职司，仲天稍微将涵义讲述了，虽然小昊玥似懂非懂，但随着他的年纪渐长，慢慢会懂得越来越多的。
“好，我来讲八种自然能量中的最后一种──「风」。”仲天拿起狼毫在纸上写下风字。
“喔？就是吹风的那个风吗？”
“是的。”他又写了一次，让小昊玥看着如何起笔落笔。
“徒儿觉得……风和气，好难分。”
这孩子指的当然不是字，而是“风”与“气”本身。仲天想了一想。
风是一种自然现象，是一种任何变动都可能引发的现象。
而气，则是能量，任何的能量都能造成风之流，某些表象虽然有些类似，但本质上是不同的。
只不过，要怎么对个小孩解释反而是比较困难的，他也没打算现在说明，问了其他方向的问题：
“昊玥，天、地、山、泽、雷、风、火、水，这八个字，你觉得哪个字最难写呢？”
“嗯……火和水。”
“喔？难道不是你的雷吗？或是泽？”
“雷和泽只是杠杠多，不难，火和水就是写不好看。”看着满桌大大小小的字比对着，小昊玥说。
仲天淡淡一笑，伸手摸了摸小昊玥的头。他说：
“什么杠杠？那叫做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