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心里受用,拿起筷子咬了一口小巧的包子,好像比昨日更好吃了。
正用饭间,外面秦维的嘹亮的嗓音透过层层白墙越发明亮,“宋姐姐,今日下雪了,我们出去……”跨入偏厅,女子月牙白的外衫垂直而下,背脊挺直,高髻一侧贴着圆润的几粒珍珠,散发淡淡的光泽,发丝幽黑如墨,边上古色古香的深漆色窗棂,透过方方正正的菱格印出院子里挂着几许积雪的枝丫,真真静美如景,秦维怕自己的嗓门惊醒了美人,吞进嗓子眼,连走路的步子都未发出声来。
还是宋初闻声又见戛然而止,好奇回头,“小维来了,用早饭了吗?”
秦维才似反应过来,几步走过去坐在宋初对面,不顾他说了用了,银杏添了副碗筷。
宋初吃饭的样子谈不上优雅,却不粗俗,咀嚼间总觉得分外美味,秦维忍不住拿起筷子,“嗯,比我的好吃。”
宋初咽下清粥,“难不成还是特意为我做的不成。”都是一个锅,一个人弄出来的。
“当然是因为有宋姐姐在啊!”秦维挤眉弄眼,别人做出的轻佻举动到了他身上,多了几分天真可爱。
秦维左右看看,似乎少了个熟悉的人影,“怎么不见钱大哥啊!”
“他去看新宅子去了。”宋初用好,按了按嘴角,“你大伯不叫你读经写字了?还有两个月便会试了,瞧你这些日子可都没有碰书啊!”
秦维搁下筷子,一副“你快放过我的表情”,“别说了,宋姐姐,你们可要在府里多住些日子,最好住到明年三月。”
“我可不敢,到时候你大伯可得怨死我。”宋初忍着笑意,表情颇为认真的摇头拒绝。
秦维抓抓脑袋,“宋姐姐好狠心。”
宋初睨了他一眼,“我也觉得奇怪,你爹爹对你考功名一事似乎分外执着。”寻常有钱人家,若能有个子孙为官,不过锦上添花,也要子孙有那本事,秦维自己如此抗拒,又如此受宠还真是怪异。
秦维不是个笨的,他爹爹本就疼他,什么事儿不用求到他头上便会答应,唯有此事,记得有段日子,爹爹看到自己挺有经商天赋,还挺高兴的,似乎还说了句“考不上便经商吧!又不是非此一条活路。”
可是后来,慢慢的就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逼自己读经拜师,自己三十六计全上演,也改不了他决心,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脑袋有什么东西一闪,好像就是三年前吧!那时候,不正是柳州换知府的时候吗?
秦维不是个笨的,一下子背脊冒出冷汗。看看状似无意说了句话的宋初,这是巧合吧!
秦维脸上表情变了几变,宋初混不在意,安慰道,“不妨与你大伯说清楚,我看你这性子,做官倒是委屈了。”虽有几分聪明,可自幼受宠,家里一干龌蹉事都避开他,心性良善,又受不得委屈,可不是官场混的人才。
秦维非但不觉为然,还甚为赞同,“可不就是。”和宋初说说笑笑,心里的疙瘩藏在一边,又说起来城中趣事,“广城少见雪,一下雪家家户户便热闹的很,宋姐姐一会儿可要出去瞧瞧?”
待在院子里也无事可做,点头。
广城的人口比之京城也少不了多少,再过几日便是宇文最重要的节日,红灯做饰,白雪为伴,有了冰天雪地的氛围更有了火热的颜色,鲜明又和谐。
薄雪不过细细一层,很快便消融了,唯于些许浪花翻滚。
街上行人添上了厚衣,来往人群少了许多,唯一的共同处便是人人面色带笑。小孩子们对雪似乎有奇异的喜爱,堆了小小的雪人,傻笑半天。
远处山峦起伏,绵延不绝,缀着点点白花,分外妖娆。近处酒肆茶楼门庭大开,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嵌着微微笑容,良善喜悦。万里河山均归吾掌,万千生灵皆听吾旨,何等霸气豪情,英雄气概,怪不得人人都想着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宋初周边和往常一样,清静的很,不是银杏护驾有功,而是秦家三公子“名声在外”。
接触到宋初揶揄的笑,厚脸皮的秦维忍不住脸红,“宋姐姐,你可要给我评评理,认识我这么久,难道你真的觉得我是他们说的那种不务正业,欺男霸女、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吗?”
“你这名声倒是传的响亮,连累的你大伯两位哥哥,还有秦府都让人退避三舍。”宋初丝毫不给面子,直言道。
“我如何不知?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啊?”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不正经的名声起来了,当时还觉得是少年风流,后来,越发的说得不像话,或许是说多了,挺多了,自己也浑不在意,直到今日,别人见了都要拉着在家姑娘躲着自己。
宋初经历过的谣言比别人吃的饭还多,哪里不知其中深意,恐怕不经意中被人利用了,“放宽心。”
慢慢朝前走着,人群中一个儒雅的男子和旁人避之不及的态度截然相反,定定朝这面走来,宋初定睛一看,“可是巧了。”
秦维咧开嘴角,小跑两步上前,“大哥,真巧啊!”秦柘是个大忙人,特别是秦晖近日身子不适,家里重担基本落在大儿子身上。
“是很巧。”往日里一家人还能经常见见,现在能凑在一起吃个饭都是奢侈了,秦柘想起刚刚捐出去的一笔真金白银,心脏还隐隐抽痛。罢了,便宜自家人总比便宜别人好,看到一边的宋初,问了好,“正好快到午时了,就在外面用饭吧,钱夫人,你看如何?”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正想找个由头和秦柘说说话,这便有了机会,自是不会拒绝,“我对广城不熟,两位决定便好。”
秦柘是个贴心的,广城素来干燥炎热,长期居住此地的人口味偏淡,喜爱煲汤。宋初是个北方人,长期天南地北的生活,口味倒是不挑,不过连着吃了多日的素菜清汤,又是寒冬里,真是有些不适应。但她素来克制,一点儿不喜的表情都没有露在脸上,连银杏也没有看出来。
秦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挑了家善于北菜的馆子,临近饭点儿,里面倒是冷清,“广城偏好清淡,偶尔吃点儿辛辣的倒还好,长久却有些受不了了。”他引着宋初进了雅间,亲自给人倒了茶水。
“南地、北地,虽同属宇文,习惯倒是千差万别。”宋初喝了口茶,“这银针似乎都和北地的不同,似乎更加淡雅些。”
“都是桔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为枳,一样东西在不同的土地都有不同的变化呢。”秦柘浅浅抿了一口,昨日老爹的话他听了一半,若这钱家人真有势力,想必能有所图。照他说,就是一开始的软弱,早就现在这样的局势,才有那些同流合污之人。
“大公子倒是看得明白,依我瞧,不只是物,连人也不过如此。”宋初捻了捻茶盏上的青花。
秦柘意有所思,刚要出声,秦维不耐烦一声,“我先出去下!”
他听着哥哥和宋初的对话,颇觉无聊,趁着饭菜未上,说了一句,臀部离开桌位,风也似的不知吹去哪儿了。
秦柘一声叫唤卡在嗓子里,都忘了刚刚想和宋初说什么了,喝了口茶,“这孩子!”
“无妨。”宋初偏头,正好瞧见下面人来人往,回过头,状似无意提了一句,“广城城守果然不负盛名,治下百姓安康喜悦,平安洁净。”
宋初没有错过秦柘外漏的不屑,深有感触说了一句,“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以在下看来,有时候眼见的也不一定为实。”
果然有隐情,宋初随着话风,也不显急切,“的确如此,大公子果然见识广博。”
“谈不上,不过是深有体会罢了。”秦柘摆摆手,一张平凡的面孔这几日平添了几丝风霜。
男人的语气太过沧桑,示弱的口吻把握的极好,许久不曾听到宋初追问,抬起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哎!”
雅间里窗户开着,不知何时起,外面的寒风好像吹的大发了,扑腾的窗棱吱吱作响,平添了些凄惨的味道。
银杏关了窗户,给宋初把脱下的白色狐皮斗篷披上,宋初摆摆手拒绝。好久,她有些犹豫道,“大公子不妨直说,秦家可是遇到什么祸端了?我钱家虽为商贾,在京中倒是有一二门路,相识即是有缘,小维好歹唤我一声姐姐。”
有戏,秦柘暗叹自己这苦肉计半真半假倒是歪打正着,秦家这几日的不太平连下人都知晓几分,因着是家丑,更是瞒着钱家人,不曾想,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他苦笑一声,“想必钱夫人已经知晓小妹和广城同知的事儿,我那弟弟因着这个缘故得罪了同知,却不想遭此大祸……”秦柘简略说了番,神情悲恸无助,带着对亲人的担忧,更多的是对自己无能的鄙弃,“……都怪我没本事,连弟弟都护不住,夫人多日出府,恐怕也知晓小维的情况,让人避之不及啊!”